編輯推薦
小說寫劉小毛帶著女友小茶迴長白島。在長白島有他的兒子劉傢正,和女人小素。但他們卻不能也不肯相認。那淒婉的愛情故事,正如同長白島美麗的傳說,那演繹瞭百迴韆次的《追魚》大戲。長白島,埋葬著韆年百年的愛情,也演繹著同樣的愛情。愛的淒美,愛的痛徹。人世悲歡離閤,一片蒼茫,叫人直想追問,到底是誰弄人?小說的切入角度,更讓我理解瞭選取典型截麵的妙處。以後無論在寫小說還是散文時候,一定要仔細揣摩這點。
內容簡介
《楊怡芬中國小說集:追魚》收錄瞭五個中篇,大多是楊怡芬近年以長自島為背景的係列小說,海洋氣息濃鬱。《彆怕》行文華麗,女主人公執著於追求真誠無欺的愛情,卻被愛情和親情淹沒;《接班人》裏身患絕癥的丈夫要為妻子預先找到下一任的丈夫,卻因人性的局限重創瞭自己;《你怎麼還不來找我》想勘探的是日常生活的菩意之下習焉不察的惡:《兒孫滿堂》是對已被遷空的小島往日歲月的深切追懷。“小說裏沒有快樂的人”,《楊怡芬中國小說集:追魚》裏也是:長白島孤懸海上,越劇演繹的人間冷暖撫慰瞭蒼茫大海中的種種無助,楊怡芬的小說也是。
目錄
追魚
你怎麼還不來找我
兒孫滿堂
接班人
彆怕
精彩書摘
劉氏劇團嚮來把自己當個正規的演齣團,比如,會派兩個人打前站,提前幾天去演齣地,在那裏的熱鬧場所貼上演齣海報。這一迴也是如此。
於是,五百米街上,貼著海報瞭,除此之外,幾個村的小賣部那裏,也貼瞭,診所那裏,也貼上瞭。劉傢正叫住那貼海報的,隨手把海報揭瞭下來,他說:“診所的牆上,不好貼這樣的東西,貼小賣部去吧。”劉氏劇團的先鋒說:“奇怪瞭,為什麼這裏貼不得?”劉傢正就讓他看牆上的闆報,這些闆報每周一換,都是提醒人們最近要注意些什麼的,比如現在近年底瞭,各傢殺雞宰羊,湯湯水水難免油膩,診所就提醒傢裏有膽結石的病人,一定要小心,不要讓他們多沾油膩。海報一貼,就蓋住闆報瞭。
“小賣部早就貼上瞭。”貼海報的人多少有點委屈。
劉傢正就笑笑,說:“你貼到刺棚廟去。”他這樣說,算是幽瞭我一默。貼海報的人得瞭颱階,便認真問刺棚廟的方嚮,劉傢正一揮白袖,說:“嚮東,一直嚮東,到瞭海邊,沒有路瞭,就到瞭。”他這一揮白袖,把貼海報的嚇瞭一跳,說:“太像瞭,你實在太像我們團長瞭!”這個時候,已經聚攏幾個看熱鬧的人瞭,聽他這麼一說,大傢又飛快走開,好像聽到瞭很不該聽到的話。
這幾個背影瞬間定格在劉傢正的視網膜上。
劉傢正最怕那些突然轉身的背影,一些舊經驗壁虎一樣竄上心頭,他沒有馬上把這隻壁虎趕跑,卻盯住它綠幽幽的眼睛,在那裏跟自己過不去:這就是被遺棄的感覺嗎?所有的人都轉身離去,他們的背影在說,我們不需要你!是的,我們不需要你!你有學曆?有學曆的人,多瞭!你有經驗嗎?你沒有!甚至,連長得好看也是罪過,有個矮胖的人事處長就是這麼說的,你學什麼醫啊?該去當演員的!也許,他是嫉妒瞭,但說到底,他們不需要他,這是韆真萬確的。履曆錶到處投,也參加過考試,有兩迴都進瞭二選一瞭,最後被刷的還是他。人傢給的理由,劉傢正總是聽不明白,人傢急速地說完,急速地轉身,劉傢正的眼睛裏紮紮實實都是人傢硬直的背。這些背影,劉傢正覺得都是從他的那些舊夢裏跳齣來的。他反復地做過一個同樣的夢,他走嚮他的爸爸,走到跟前瞭,他伸齣手去,想碰觸爸爸高大結實的身體,還沒來得及抬頭看清麵容呢,爸爸就急速地轉身,飛快離開瞭,劉傢正想追,跑不動,隻好朝著那團灰色的背影大叫:爸爸爸爸!沒有一迴叫齣聲音來。
矮胖人事處長那裏,是最後一迴,劉傢正到現在還無法忘記他大張的嘴巴裏的齲齒,發炎的牙周,他的口腔就有瞭異常的紅與黑,口臭自然是癥狀之一,這人腸胃也不好,劉傢正聽他說著話,一邊給他診斷著,但到底沒有把診斷結果說齣去--人傢不給他麵子,那是人傢的事,他總是給人傢麵子的。你要是生活在從小被教導要給人留情麵的環境裏,你也會和劉傢正一樣行事。劉傢正也明白,這樣窩囊得很。他是沒有條件窩囊的,他沒有可靠的父母,他甚至沒有父親,他該強硬霸道點的,可他就是沒學會,連外錶上的強硬,他也沒學會,長著一張好人傢孩子纔有的臉,恭順,純淨,透明。有人這麼說過他,說他肯定是好人傢齣來的。劉傢正也不好硬說自己不是好人傢齣來的,那次求職穿的名牌西裝,還是藉室友的,褲子明顯太短,吊起來瞭,但那時候是坐著,人傢看不到,或者他離開時,人傢看到瞭吧?不知道人傢心裏會怎麼想。
他好歹把那隻壁虎摁住瞭,穿過這間用於當診所的堂屋,往裏麵走,一邊喊著:“媽--”小素從廚房裏探齣頭來:“媽媽這就好瞭,餓壞瞭吧?快拿好筷子,坐下等吧。”劉傢正照做瞭,隻要看到媽媽,那隻壁虎,就不見瞭。現在,他是在自傢的廚房裏等著吃媽媽給他準備的早飯,他依然是媽媽的心肝寶貝,無論如何,媽媽是絕對需要他的,就像他絕對需要媽媽一樣,需要和被需要,緊密粘閤,就像湯團的糯米粉和芝麻餡一樣。劉傢正吃著湯團,吃著新醃好的苔條,一抬眼,看到瞭小素新修的眉毛,他笑瞭:“媽,那麼細那麼彎,現在不流行瞭,這樣吧,下迴我幫你修。”小素側過臉,讓眉弓更立體些,說:“真是太細太彎瞭嗎?”語氣帶瞭點嬌嗔。劉傢正連忙說:“還好,隻是再粗直一點會更好,反正,下迴我來幫你就是瞭。
”兩人說笑著。窗外呼呼地有北風吹過,已經是農曆十二月十八瞭,這個時節,海上大風多,齣海的漁船都陸續迴港過年來瞭。劉傢正隨口問:“這會兒打的是什麼暴?”長白人把颳大風叫做打暴,每個時節打的暴都有自己的名字。小素想瞭想纔有答案:“十二月初五烏龜暴,十二月十八沙和尚過江暴。這個暴是沙和尚。”娘倆為這個名字又笑瞭一迴,真個奇怪,和沙和尚什麼關係啊,戲看多瞭,亂聯想。小素說:“年紀大瞭,記性不好瞭,年輕的時候,一年到頭的暴名,我順口就下!也是,不記也得記,要估摸你爸爸攏洋日子呀。打暴前多數是迴來的。”小素現在說的“你爸爸”就是劉效懋說到過的劉衛,劉傢正不知道小素這會兒這樣說是什麼意思,剛纔門口的這場對話,她肯定聽到的。誰是劉傢正的親爸爸,長白島人誰不知道?小素還是接著自己的話題,說:“我們也得準備祭祖瞭,你爺爺奶奶鐵定惦記著瞭。”爺爺奶奶是毫無懸念的,就是劉衛的爹和娘。劉傢正對5歲前海難喪生的爸爸全無記憶,爺爺是他高二那年沒的,奶奶是去年他主持葬禮送上山的,他自然都記得,爺爺奶奶待他不壞,卻也是淡淡的,畢竟,親不起來。劉傢正這會兒多少是聽明白瞭,媽媽不過是在提醒他,無論人傢怎麼說,你是堂堂正正的劉衛的兒子,在誰麵前,都不用失態的。劉傢正不說話瞭,他又看瞭看媽媽的眉毛,覺得它們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修得彎,雖然是過時的式樣,但嫵媚,還是在那裏的。
說起年紀,這裏也明確一下,劉傢正今年26歲,小素今年44歲,小素18歲那年生的他。劉傢正高中到城裏讀,看到同學的媽媽都是要吃驚一下:怎麼這麼老?在長白時,他光覺得自己的媽媽比人傢的媽媽長得更好看,收拾得更齊整些,也不覺得媽媽有多年輕,媽媽總是媽媽,足夠老纔能當媽媽的。醒覺時,他心裏一劃拉,纔知道媽媽原來是在和他差不多的年紀就做瞭媽媽!這個發現,讓他惴惴不安,有時候會不由自主盯住女同學的肚子齣神,那裏會藏著一個小寶寶嗎?後來班裏一個女同學莫名其妙請瞭一個星期的假,迴來上課時臉色慘白慘白,就有傳言說她去流産瞭,傢裏捂得嚴,是她自己嘴不嚴和最要好的女同學說瞭,最要好的女同學又和最要好的女同學說瞭,反正就是這麼迴事情。那以後,劉傢正看見這個女同學總是又恐懼又憐惜,就是見她做值日倒個垃圾,他也恨不得幫她去倒。有一迴大掃除,值日組長居然派她去提水,劉傢正黑赤著臉跑過去,搶瞭她手中的紅塑料提桶,來迴幫著提瞭三趟水,讓同寢室的哥們起哄瞭半天。後來,實在熬不過,說齣瞭理由:我媽是18歲生的我啊!從此,那女同學就被叫做劉傢正的小媽。除瞭這“小媽”事件,劉傢正幾乎是和女同學絕緣的,隻曉得埋頭讀書。自從劉傢正開始長喉結起,媽媽就經常念叨,帶著笑:以後可不要有瞭媳婦就忘瞭娘哦!這樣的戲謔,一直在劉傢正的發育過程裏重復著。難得有那麼幾迴,劉傢正和女同學近乎些,說話間有點親昵的意味瞭,對望的眼睛裏開始有隱約的小火焰瞭,他卻突然不安起來:這個時候,媽媽一個人很清冷吧?一張臉就陡然冷峻下來,走開去,靜默地用功瞭。
每學期開學前幾天,夜裏總能聽到媽媽捂在被窩裏抽抽搭搭,第二天起來,媽媽卻仍舊是笑眯眯的。劉傢正也在奇怪,他們這樣的人傢,該有個愁眉苦臉的媽媽纔算應景,偏偏媽媽倒是笑的時候多,甚至哼著越劇做活--劉傢正到現在還是想不明白。是因為能收到匯款單嗎?去城裏讀高中以後,開學前幾天,總會收到一張匯款單。有一迴郵遞員來,媽媽還在宕口敲石子,劉傢正從抽屜翻齣媽媽的私章代收瞭,他注意瞭一下匯款人:劉效懋。媽媽說那是一個遠房親戚。劉傢正一下子就明白是怎麼迴事。從小他就被人一再暗示他和一個叫劉小毛的有血緣關係,劉小毛,劉效懋,一聽讀音就知道是他改的名。這名字倒是改得不錯。前幾年劉傢正迴傢來,總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書,問瞭媽媽,說也是那個遠方親戚寄來的。寄瞭有兩年吧,媽還特意叫人做瞭個小書櫃,整整齊齊碼在那裏。她居然也翻那些書,劉傢正那會兒纔把媽媽和書本連在一起,原來媽媽也是初中畢業的,不過,他想,她是看不懂的。卻還在看。兩年之後,突然就不寄書來瞭。劉傢正大學一畢業,學費也不寄瞭。這個人就突然從他們的生活裏淡齣瞭,就像那些突然轉身的背影一樣。
五、白衣人航船載著劉氏越劇團,離長白島越來越近。劉效懋的鼻腔放開瞭,和天地等大,雲朵的碎邊、海鷗的羽毛、礁石上的淡菜、碼頭立柱上密密麻麻的藤壺,那些氣息分絲分縷排著隊進入他的鼻腔。色澤也在侵目而來,天空瓦藍太陽橘紅海水蟹殼青浪花珍珠白,一浪一浪,衝著他們夾瞭金絲銀綫的綢緞戲服而來。劉效懋用瞭十二分的定力,纔將這些氣味和顔色推到一米綫外。劉效懋有點怕瞭。
上碼頭後,劉小毛就叫樂師們揀幾樣嘹亮的,揀幾樣婉轉的,前頭吹奏,兩個女演員穿閃光緊身紅色魚鱗裝,另外兩個女的臉上塗得黑黑亮亮扮成包拯,還有白紗衣白頭巾的白衣觀音,後麵跟個一身紅的善財童子,最後是一列天兵天將,舉著靛藍和金黃的鐵錘,隨意搖擺著。一夥人在音樂聲中,在大風中,衣袂飄飄,緩緩前進。這是劉小毛的夢之隊列,輝煌,精緻,用來對抗長白島渺小與粗糙的。一路是夾道歡迎的人。劉效懋甚至還叫人準備瞭糖果,打算分給來搗亂的男孩子們,他們會扯掉演員的戲服,會搶演員的道具。可是,這一路上就是沒有搗亂的孩子來,難道是都在上學嗎?可這會兒正好是放學時候呀?劉效懋想起當初師傅的越劇團也是這樣一路招搖著,隊伍裏滾動著大男孩小男孩,活潑潑的,劉小毛也在其中。
劉效懋和小茶走在隊伍的最後。小茶穿著劇團新添的白色魚鱗裝,劉效懋不喜歡,紅是鮮血的顔色,是準備著受難重生的顔色,白色哪有這勁道?但小茶喜歡。那就添瞭。小茶說:“像婚紗呢!”這話,劉效懋愛聽。此刻,小茶走在風中,水袖和裙擺被風鼓滿,從胸口到臀部的片片魚鱗緊貼著身子微微起伏,這身段就顯得無比玲瓏無比柔軟。“哦!白鯉魚!白鯉魚!”一路時不時有人這樣歡呼,小茶頎長的頸脖如天鵝一般仰著,小茶挽住劉效懋的手臂,湊到他耳邊說:“你這是演衣錦還鄉吧?”隊伍即將進入村口,劉效懋掰開瞭小茶,說:“手麻瞭。”快步走到隊伍前頭,預備著要跟村裏的老前輩們打招呼瞭。劉效懋的心頭,熱辣而又毛糙,所有神經都興奮昂揚,像是登颱前提早地進入瞭角色的狀態。在一個刹那,劉效懋在隊伍中看到瞭劉小毛,他執拗地盯著他,眼珠閃閃發亮。
隊伍吹吹打打,村裏的每戶人傢,門口都站著人瞭,天冷,大傢都穿得肥嘟嘟的。長白島上,有空調的人傢屈指可數,那空調,也是用來夏天熱得光瞭膀子還是熱的日子用一用,鼕天是決然不用的,多穿幾件衣服就得。這裏已經進入大灣,從島最東的大海灣吹來的風,肆意地掀動著觀音的白紗,鯉魚精的魚鱗。所有的人都替那幾個女孩子受凍,一個個把身子縮得更緊瞭。
這個時候,劉傢正的診所裏,一個中年漁民正舉著受傷的手指讓劉傢正包紮,剛纔劉傢正取掉瞭他甲蓋上幾片碎指甲。趁著攏洋,他修理船上那些平日裏無暇顧及的鉸鏈啊閤葉啊,一錘子下去,就砸在自己手指上瞭,指甲都裂開瞭。劉傢正好奇,問他:“要是在船上可怎麼辦呢?”他迴答:“能怎麼辦?海水一浸,自己包紮瞭,一樣乾活!”劉傢正想想那海水漬傷口的痛,牙根先發酸瞭,那漁民卻是一副等閑模樣,這會兒他也看見鯉魚精瞭,他嚷道:“天哪,鯉魚精!穿那麼單,還不把這些小娘們的嫩皮肉凍紫凍僵?!”劉傢正說:“她們裏麵穿瞭衣服的。”“看不齣啊?”“很薄很保暖的,比如天鵝絨,比如貼身羊絨啊羽絨啊……”他沒說下去,女生宿捨窗前飄動的那些貼身衣物,現在清清楚楚地晃在眼前瞭。
窗外的吹打聲不知怎麼突然停瞭下來,村裏各傢各戶都裝著的有綫廣播裏,氣象報告的聲音就瞬時放大:“……西北風,七到八級……”那漁民笑瞭,說:“這個劉小毛!他倒還記得這些老規矩!”這個老習慣就是,每到播氣象的時候,島上的一切都要安靜下來。如果你有親人在海上,你也會這樣,一到那時候,你就放下手中的活兒,屏息傾聽。
包紮好瞭。那漁民拉著劉傢正,站到門口,還來得及看到隊伍的背影。那漁民讓劉傢正看仔細些,一個個都這麼苗條細巧的,裏麵果真穿著天鵝絨啊羊絨羽絨嗎?不可能!隊伍後麵的小茶聽到這句話瞭,她迴過頭來,對著他們燦然一笑。笑過之後,她就愣在那裏瞭,天,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的,不就是年輕的劉效懋嗎?臉上多瞭副黑框眼鏡,皮膚更加白皙有光。她站在那裏。隊伍都走遠瞭,她還站在那裏,她落單瞭。
“她看著你哩。”那漁民笑瞭,他完全知道那女的為什麼會這樣。這個遺傳,說來真是奇怪,你越要掩蓋著,它越要顯形瞭讓你看,不單長相像,連走路的樣子,連皺著眉頭的專注樣子,也都像。胎裏帶來的東西,最毒瞭。
劉傢正朝她笑著揮揮手,又指瞭指她的身後,示意她隊伍已經走遠瞭。小茶這纔清醒過來,轉身小跑著追趕隊伍去瞭,邊跑邊迴頭,不相信似的,那背影就帶點莽撞瞭。劉傢正看著她,心裏好笑,也有點溫暖,這些女孩子,就是這樣!他想起他那些活潑的女同學瞭。對這個背影,劉傢正居然沒有平常那樣的反應,因為這個背影會戀戀不捨,會頻頻迴頭。小茶就是這樣,跑兩三步,又停下來,迴頭看他一眼。劉傢正一直站在門口,迎接著她一次又一次的迴眸,有一迴,他甚至看到她眼睛裏閃爍著的小火焰瞭,就像從前在一個喜歡他的女同學眼睛裏看到的那樣。
小茶追上瞭劉效懋,氣喘籲籲地問他:“你見過診所裏那個醫生瞭嗎?那個人長得和你一模一樣!還有,那個診所,看上去比城裏的社區診所更漂亮哎!”劉效懋說:“真的嗎?”上碼頭後,劉效懋就陷在他的恍惚裏,現在,小茶也陪著他恍惚上瞭。小茶的眼前,一直晃悠著那個年輕人的麵容。從傢裏迴來後,小茶一直在傻想,如果劉效懋再年輕些,那是什麼樣子呢?想不到,在這個島上,在這個白衣人的身上,她看到瞭。太陽亮得耀眼,她拿水袖去遮,白色,也籠罩住她瞭。
六、診所非說說這個診所不可瞭。但還是先繞迴來說我的刺棚廟。長白島為什麼會給一個戲文班子那麼高的禮遇?是因為戲文嗎?當然是。茫茫大海之上,長白島像隻小船,日聽風,夜聽雨,日子一日與一日何其相似,久瞭,寂寞來瞭,憂鬱來瞭,隻是他們不覺得,習慣瞭。一個戲文班子,熱鬧的鑼鼓,纏綿的絲弦,揪心的故事,把他們積攢瞭一年的眼淚和歡笑都催發齣來,痛快哭,痛快笑,一年中那些等待的日子,一些委屈,藉著颱上的戲文還過魂來。那戲文,就是澆塊壘的酒瞭。戲文散場之後,隨班的醫生就會被求醫的人團團圍住。戲文裏麵,那些時運不濟的讀書人,往往都做瞭妙手迴春的醫生,這個隨班的醫生,就像是戲文裏走齣來的國手,任何疑難雜癥都難不倒他,因此,伴隨著戲文班子的來去,留下的往往是神乎其神的神醫故事。長白島孤懸於海,良醫難求,這樣的傳說便愈加神秘,對醫生崇拜到建個廟宇來祭祀,也就毫不奇怪瞭。
除瞭電,長白島處處自足,連鄉衛生院的醫生,也是“定嚮培養”的:初中畢業後讀瞭兩年市裏的衛校,接著就分配到長白島做瞭醫生。長白人對隻學瞭兩年就會看病的醫生到底放心不下,一些小毛小病,又不肯隆重地渡海求醫,於是,我這個廟宇中的木雕醫生就成瞭長白人的良醫。有點頭痛腦熱,他們就搬到廟宇的小屋裏睡上一兩天,也許刺棚廟的鳥語花香,有著比一般的抗生素與病毒靈更強的藥效,也許,他們欠缺的就是充足的睡眠與休息,住過兩三天之後,他們就能神清氣爽地迴去瞭。我的名聲就這樣越來越響亮。但,總有些清醒的人,看到瞭我的無力。這些清醒的人,一聽到劉傢正有迴島開診所的設想,他們就快速地行動起來,幫著小素通融瞭鄉政府,讓小素翻新舊房。現在正是開發時期,為瞭賠償土地時少些糾紛,一切土建都被凍結,惟獨對小素網開一麵,起先鄉政府還害怕有人會跳齣來有樣學樣,但他們很快放心瞭,沒有一個人對此有異議。
一個讀瞭五年醫科大學的醫生,正宗!對這樣的熱忱,劉傢正多少是有些感動的,但是,開一個像模像樣的診所,購置些必不可少的器材,那是要花好大一筆錢的。這錢,居然也有瞭,募捐來的。長白島上造的三座廟,都是一幫吃齋念佛的老太太挨傢挨戶募捐來的,她們把這熱情用在修診所上,居然,事也成瞭。
有瞭這筆錢,診所就一日一日像樣起來,就像小茶所觀察到的那樣,這個診所一點也不比城裏的社區診所差。最惹眼的是玻璃移門上兩個鮮紅的十字,雖然這裏的老太太們對信基督的天然有排斥感,可是,這兩個紅十字,她們卻歡喜。潔白的地磚,雪白的牆壁,藍色的玻璃鋼椅,小素每時每刻讓它們閃爍光澤;醫生的辦公桌甚至比大醫院裏還氣派,靠牆的左手邊,堆著一摞醫療檔案,大灣人都在那裏有一份存著,因為這個,大灣人在前岸後岸礁門人那裏有瞭驕傲的資本。平常感覺有一點點不對頭,就可以去找自己的醫生看,量血壓,測心跳,化驗個血常規也行啊,就是沒有B超機,不過不著急,總會有的。至於一些普通的外科,診所裏有消毒過的鑷子啊鉗子啊剪刀啊紗布啊,齊整地放在櫥櫃裏,讓人看著安心。大灣人以前對付皮肉擦傷或小疽小癰,都用白糖止血用草藥吸膿,有個小姑娘傢在正發育著的乳房邊生瞭個瘡,也就是這麼對付,結果小瘡長大癰,大癰最後被草藥敷好瞭,一個乳房的組織卻全爛完瞭。如今好瞭,有瞭這個診所,就不會齣這樣的事情瞭。現在,長白島上彆的那幾個村落,也時興到診所來建個檔案,什麼時候發過燒什麼時候拉過肚子,這裏都有記錄,不用特意珍藏病曆卡瞭。島上的人看重自己的檔案。每個人的檔案都放在一個淡藍色透明的文件袋裏,按姓氏的拼音排列安放。他們對劉傢正的記憶力,也是佩服的,隻要來過一迴,第二迴來劉傢正就能記起他的病,就能一下子找齣他的檔案袋來。
肝病或膽病,島上最多瞭,劉傢正開過這樣的玩笑,齣去我可以去做肝膽專傢瞭。長白人說的“齣去”,就是離開島另謀生路去,聽的人就會訕笑起來,說:“劉大夫可韆萬彆丟下我們啊,我都在你這裏上瞭檔呢!”說也奇怪,自從診所開起來後,大灣的老人們這兩年居然都沒有病死過--死在自傢床上睡著一樣離開的,那另當彆論。這島馬上要開發瞭呢,據說是按人頭賠償的,老人們一下子覺得自己值錢起來,得好好活著。說書的老先生也經常過來,他有點高血壓,時不時來量一下,他說:“養病比治病要緊呢,所以,首長們都有保健醫生,現在啊,我們也有保健醫生瞭不是?”他說話尾音悠長,那感覺是言外之意無盡,聽的人就說,是啊是啊,言語中都是一派歡喜。小素聽瞭也高興,夏天,她就燒壺菊花茶涼在那裏,鼕天則是熱水瓶隻隻灌滿,來人瞭就倒上一杯,說,暖暖手吧。
無形當中,這診所就有點像茶館瞭。劉傢正對此毫無辦法。他想安靜看些書,醫生是要不斷進修的。他的目標是要把全科醫生的資格考齣來。劉傢正不要那種培訓一年就可上崗的“全科醫生”稱號,他要的是通過瞭25科考試的正兒八經的全科醫生資格,像他這樣剛過瞭執業資格的,還得等六年纔能考這個“全科醫生”,但劉傢正不怕等。雖然是迴長白島瞭,但他對自己不能馬虎,劉傢正從來就不是個馬虎的人。劉傢正仍舊像學生時代一樣,學習到深夜,要麼讀書,要麼上網看看專業論壇,真要感謝互聯網,即使在長白島,他一樣也瞭解整個“醫學界”;偶爾,他也上基層醫生論壇,他就看看,很少發帖跟帖,在那裏,他能看到像他這樣的人,看來,大學畢業後迴傢開診所的,也不止他一個,他看他們討論怎樣在農村行醫,怎樣注意藥品的配伍,甚至怎樣輸液--在他們這樣的小診所裏,醫生同時也是護士。如果有個護士該多好啊,盡管媽媽也在幫忙,但那和一個正兒八經的護士,完全是兩碼事情。
小素擔心他這樣過於勞纍,老是要過去催他早睡,有時把他拉到自己房間,逼他看會兒電視,劉傢正也聽話,乖乖過去,把颱選來選去,最後還是定在原先的戲麯頻道。小素說:“你看你自己喜歡看的呀。”劉傢正說:“我真的喜歡看戲麯的。”比如《追魚》,他既看過徐玉蘭和王文娟的1959年版本的,也看過張國鳳王誌萍新版的,他和媽媽一起討論,一緻認為新版的沒法和老版的比,媽媽說:“怎麼可以讓鯉魚精穿白衣服呢?又不是白蛇!”小素對越劇一直抱著一種狂熱,大凡她能看搜羅到的資料,比如在村辦公室看到有越劇方麵消息的報紙,她必定討瞭來,鄭重地剪下來藏好,自從有瞭戲劇頻道,就等於又多瞭個窗口--盡管越劇在那裏占的份額,也是不多。她是在為日後可能有的見麵積纍談話的資料嗎?兩個沒有共同談資的人就分屬兩個世界瞭,媽媽這樣做,大概就為瞭能和那個人擁有同一個世界吧。這樣的揣度,劉傢正無法說齣口去,想到最後,他又會問一句:會有人這樣來愛我嗎?他幾乎是羨慕媽媽瞭,她有愛,而他,沒有。
楊怡芬中國小說集:追魚 epub pdf mobi txt 電子書 下載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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