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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1、神农使者》
《搜神记:2、龙神太子》
《搜神记:3、灵山十巫》
《搜神记:1、神农使者》
★问世近二十年,影响几代人!东方新神话主义开山之书!
★“本土奇幻扛旗人”树下野狐至高代表作!一经出版便迅速在全国各地掀起了“搜神热”的狂潮!豆瓣评分高达8.5分!
★继承《山海经》《西游记》《封神演义》等中国古典作品的优秀特质!以史诗般的笔调再现中华民族文明起源的洪荒时代,重构瑰丽雄浑的中华神话!
★华策克顿重点影视项目《蛮荒搜神记》原著小说!由管虎执导、非天夜翔编剧的同名影视剧开机在即!
★阿里影业和华视盛典联合开发续作电影《蛮荒记》!
★由畅游出品、迪丽热巴代言的端游《蛮荒搜神记》已正式上线!
故事发生于传说中三皇五帝时的洪荒时代,平凡少年拓拔野十四岁时于南际山邂逅即将羽化的神帝神农氏,受其遗命前往蜃楼城平息水族引发的战祸,从此卷入大荒剧烈动荡的变革时代。
在成长的过程中,拓拔野结识了清丽绝俗的姑射仙子蕾依丽雅、美艳动人的水族亚圣女雨师妾、聪慧纯真的西陵公主科纤纤以及桀骜坚毅的蜃楼城少主乔蚩尤……由此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历程。
树下野狐
北京大学毕业,2001年7月开始创作的《搜神记》,开创了中国新神话主义的东方奇幻风格,掀起全球华人网络的“搜神热”,被称作“中国新奇幻开山巨作”。树下野狐本人亦被誉为“本土奇幻扛旗人”、“当代新神话主义浪潮的领军人物”。
另著有《蛮荒记》 《仙楚》等。
树下野狐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范例。从他的《云梦之隐》就开始了,一直到长篇汗漫的《搜神记》,那个名为蛮荒的世界在我们面前不断地展示着它的瑰丽雄奇。当然就奇幻文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人,它也是一个群体。在他们那里,渐渐凸现了当然大不同于西方魔幻然而也不同于中国神魔的文学神话体系。
——著名奇幻、武侠文学研究专家 韩云波
作者以《山海经》为蓝本,把那些支离破碎的传说,整合成一个系统的故事,如史诗般地展现给大家,再加以中国阴阳五行的理论贯穿其中,展现出了中国文化与上古传说的独特魅力。
——网友Robin
可以说搜神记拥有一部优秀小说的所有成功要素,而树下野狐出众的文笔也使本书更加精彩。我很喜欢这部小说,它给我留下很多美好回忆。
——by 网友bacchus
楔子
第一章 八千里路
第二章 萧冷月明
第三章 少年英侠
第四章 水妖龙女
第五章 蜜意浓情
第六章 妖夜风云
第七章 千里围猎
第八章 咫尺天涯
第九章 蜃楼城之夏
第十章 海上潮生
第十一章 圆月弯刀
第十二章 一夜倾城
第十三章 汤谷十日
第十四章 神器封印
第十五章 古浪屿
第十六章 谈笑伏兵
第十七章 海上春秋
第十八章 鲸吞万里
第十九章 此情可待
楔子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海风炎热,无边无垠的海面泛着白光,惨碧的波浪轻轻摇曳。
南边突然响起一个凭空惊雷,滚滚乌云瞬时间从海平线翻腾蔓延。
一艘柚木桨船上,一个中年汉子昂然站在船头,手握千里镜,向东南方向迎风眺望。旁边立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满脸剽悍英武之色,不住地问道:“爹,看见了没有?”
十二个桨手听了齐声大笑:“少城主,你也忒性急了。哪有一出海便有收获的?”那少年扬眉道:“为了找它,已经出海七次,每次都是空手而归,怎不让人着急!”
中年汉子朗声大笑:“小子,倘若都像你这般心急,我们便只能去撒网捕鱼了。”众人哈哈大笑。
雷声滚滚,乌云急速凝聚,向北翻涌而来。天色迅速变暗,太阳被漫天乌云遮蔽,海风也很快转冷,一阵阵刮来,竟颇有凉意。
舵手道:“ 城主,浪开始大了,只怕是有风暴。”中年汉子道:“ 不妨事。大伙儿将舷翼合拢,倘若风暴一来,便立即圆舱。”话音未落,海面忽然狂风大作,一阵激浪卷来,险些将桨船掀翻。
舵手大叫:“圆舱圆舱!”
中年汉子喝道:“且慢!”
众人一愣,少年突然大喜:“爹,是它!”中年汉子沉声道:“转舵正坤位,收桨,平衡船身,原地待命。”
船身缓缓掉转,在汹涌的海浪中跌宕浮沉。少年挤到船头,脸上藏抑不住兴奋之色,在苍茫的海面上搜寻着。
雷声更盛,乌云涌动,覆盖了整个天空,顷刻间,海面暗如黑夜,波涛汹涌。偶尔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将天海映得雪白。
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船身摇摆越来越剧烈,众桨手虽饱经风浪,还是不自禁地面色发白。
中年汉子目光如炬,镇定自若地站在船头,衣袂飞舞。那少年竟也无丝毫惧色,一双手握紧船舷,青筋暴起。
突然,众人齐声惊呼,远处海面蓦地裂开,激起冲天巨浪,其时恰好闪电划过,天地一片亮白,只见一只长达四丈余的青色怪兽从海中破浪而出,引颈长啸。
它在空中离海面两丈处,突然展开双翼,巨大的蝠翼刹那间张至五丈余长,在空中划起优美的圆弧,再急速以千钧之力,击打在海面上。
海浪滔天,浪水被击得冲起十几丈高,竟如暴雨般洒落。那怪兽凭借双翼击打之力,猛然腾空,双爪在海面上略一拍打,又如鹰鹫般展翅飞起。
少年大喜,喝道:“裂云狂龙!是它!”转身看他父亲,却见他满脸煞白,双眉紧锁,再回头看众桨手,他们个个更是满脸惊恐,竟似大难临头一般。
少年不解道:“你们怎么啦?我们要抓的不就是它吗?”
舵手口吃道:“少……少城主,它……它不是裂云龙,而是……是蓝翼海龙兽!”
少年皱眉道:“ 那又怎地?”
舵手惨然道:“它是大荒十大凶兽之一,所到之处,必有血光之灾!”
少年道:“什么血……” 却听中年汉子喝道:“住口!立刻圆舱!”众人如蒙大赦,立即摇起船舷。
两翼船舷缓缓合拢,就在即将并成圆舱之际,中年汉子突然腾空跃起,远远地抛下一句:“关好所有舱门,谁也不许出来!”
少年大叫:“爹!” 却已然不及,船舱合拢,密封如橄榄,唯有一支丈余长的透气管高高升起。
少年立即扑到船头,透过巴掌大的树脂化石向外望去,模模糊糊地瞧见他父亲从背后拔出电光剑,踏波逐浪向那怪兽奔去。
中年汉子借着一股大浪之力,凝气高高跃起,喝道:“孽畜!快来受死!”
蓝翼海龙兽在空中扭动脖子,斜眼下望,蓦地张嘴大吼,一股阴森寒气激射而出。怪兽双翼平展,在惊涛骇浪中徐徐转向,瞬间加速,闪电般向中年汉子冲去!
船中少年微吃一惊,低喝一声,众人纷纷上前,隔着树脂窗紧张眺望。
中年汉子左手疾弹,一道白芒电射而出。左脚凌空一踩,轻飘飘翻起丈余高,在空中突然扭身,身如弯弓,猛地一弹,硬生生又向上激射了两丈余高。
那怪兽双翼一拍,劲风陡卷,立时将白芒击落,但它冲势也随之稍减。中年汉子乘势从它上空越过,右手电光剑急电般向怪兽头颈斩落。
怪兽扭颈长啸,两翼向上猛力翻起,登时卷起一股狂风,丈余长的巨尾在空中一个摇摆,带着雷霆之势,向中年汉子扫去。
众桨手失声惊呼。那中年汉子借着怪兽两翼之风,凝气跃起,堪堪躲过巨尾致命一击。但巨尾过处,风势刚劲如刀,竟将中年汉子的腿部划出一道一尺来长的伤口,鲜血长流。
怪兽闻到血腥味,狂性陡发,双翼猛然击打海面,激起滔天巨浪,仰颈咆哮,一双碧色巨眼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忽然巨口暴张,数十道冰刀似的碎物怒射而出。
中年汉子左掌一翻,掌心绽放一团碧色光波,瞬息变大,“轰”的一声与那万千冰屑撞个正着。气浪鼓舞,立时将中年汉子冲出数丈开外。
少年看得紧张,掌心满是汗水,众人亦屏气敛息,心跳如撞。
惊雷阵阵,闪电如刀,暗云翻涌,狂风肆虐,终于下起倾盆大雨。一人一龙,在惊涛骇浪中转眼已斗了数十回合。
中年汉子仗着绝佳的御风术,在怪兽与风浪间穿梭闪避,虽浑身是血,却并无大碍。那怪兽怒发如狂,每次攻击都崩云裂浪,虽相隔甚远,船中众人犹可感觉惊人威力。
舵手忧道:“城主虽神功盖世,但此孽畜非等闲之物,倘若如此纠缠,只怕……”
众人沉默不语。少年扬眉道:“戚老大,你掌舵,大伙儿慢慢将船靠过去。”
众人大惊,舵手戚老大道:“少城主,这,这……”
少年满脸傲色,凛然道:“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搏命求生!”话语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转圜余地。
戚老大缓缓道:“果然虎父无犬子。少城主年纪轻轻,便如此英雄胆色,我们倘若还贪生怕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众人尽皆点头,士气大振。
柚木船十二支桨悄悄伸出,在风暴中整齐如一地划动,向一人一龙靠近。
中年汉子咬牙苦斗,已渐感不支。那怪兽竟越斗越勇,一双碧眼转为通红,更显狰狞。
中年汉子心道:“这妖兽太过凶顽,倘若再与它缠斗不清,必丧命于此。需用两伤法术降它。”当下更不犹豫,突然踏浪腾空,左手捏诀,右手电光剑插回腰间。
戚老大惊道:“不好,城主要施放两伤法术!”少年咬牙道:“倘若爹爹法术一击不能得手,便有性命之虞。”
原来两伤法术虽然威力极大,但亦极耗真元,并容易伤及自己经脉,每次施放,必有片刻功力尽失。倘若近身相搏,一击不能得手,而空门大露,真元涣散,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年从腰间解下断月弩,喝道:“开舱!”
但是犹已晚矣。中年汉子人如陀螺,在空中疾转,大喝一声:“万壑春藤绕!” 双手舞动,碧光连爆,漫天突然尽是寸许长的枝丫藤蔓。
狂风暴雨中,那漫天藤蔓竟如千万利箭,齐刷刷射向怪兽!
怪兽嘶声狂吼,两翼尽展,竟如半空起了一道横竖五六丈的黑色屏障,巨尾重重砸落海面,掀起狂风巨浪。但是风浪竟不能击落半根藤蔓,千万数的细小藤蔓刹那间尽皆没入怪兽周身。
“嗷呜!”怪兽脖颈暴长三尺,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天边闪电击入海中,一连串惊雷蓦然响起。
怪兽两翼后扬,再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中年汉子拍去!
中年汉子身子一晃,再也不能闪避,顿时被两翼狂风击中,鲜血狂喷,如断线风筝般从半空跌落。又被那妖兽长尾怒舞,闪电般劈中胸腹,高高抛起,又重重摔入滔滔海浪之中。
船中众人齐声惊呼,少年泪水夺眶而出,叫道:“爹!”
舷舱缓缓开启,浪水、狂风、咸涩的海水味与血腥味弥漫的气息一起扑面而来。
怪兽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嘶吼,巨大的身躯突然同时裂开,无数绿色的藤蔓从它身上同时绽放,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蔓延,顷刻间将它两翼、双爪、巨尾全部缚住。
怪兽一声悲鸣,从半空重重砸落。
戚老大叫道:“别让它跑了!”
少年猛然举弩搭箭,“嗖” 的一声,金刚矢闪电般射入怪兽的右眼,怪兽咆哮声中,左眼又被少年射中。
众桨手运桨如飞,柚木船急速向怪兽游去。怪兽缓缓沉入海中。
就在柚木船距离怪兽仅数丈之距,那奄奄一息的怪兽突然狂吼跃起,两翼奋力伸展,藤蔓寸寸断裂,在风中激射。
怪兽循声扭颈,巨翼徐徐拍击,两爪在海面逐波踏浪,向柚木船奔来。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转舵。少年喝道:“合舱,下潜!” 在舷翼合拢之前,他又“刷刷刷”连射三箭。
怪兽双目俱盲,而且四下风浪甚大,听不见连珠箭破空之声,颈上立时连中三箭,虽不致命,却也颇为痛楚,奔势顿减,原地拍翼狂啸。
柚木船合拢为密封潜艇,缓缓下沉。
那怪兽突然高高跃起,咆哮声中,两翼连续猛击海面,波涛剧荡,竟将柚木船从水中高高掀起两丈余高。
那怪兽突地暴长脖颈,张嘴弹舌,几道三尺余长的冰锥快逾闪电飞射而出,从柚木船顶上穿过!坚硬的柚木板登时被硬生生掀起。
柚木船重重落在海面上,急剧摇摆,海浪片刻间便涌满了船舱,众人纷纷舀水,乱作一团。
怪兽听见惊呼,立即猛追而来,转眼便到一丈开外。众桨手大惊失色,纷纷跳水逃生。唯独少年满脸怒容,稳立船头,举弩搭箭,欲做最后一搏。
怪兽长啸一声,展翅滑翔,瞬息间已到少年头顶,脖颈一甩,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恶狠狠地当头咬下!
少年只觉脖颈一凉,原来是怪兽的口水、眼中鲜血四溅飞落。少年大喝声中,三支利箭接连穿透怪兽咽喉,从它颈后破肉而出。
那怪兽突然一声凄厉的哀嚎,全身朝后甭紧,而后一道血浪冲天射起。
接着漫天血雾中一道炫亮的剑光闪过,怪兽突然裂成了两半!
怪兽左右身躯戛然断裂,鲜血喷红了天空,喷红了大海,也喷红了少年周身。
雷声隆隆,电闪风狂。
眼前变故太过突然,众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少年也是一脸愕然。以他三箭之力,决计射它不死,更何况怪兽乃是被人从中硬生生斩断。
暴雨劈头盖脸地倾泻着,将众人身上的鲜血迅速洗刷,冲入滔滔海浪之中。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众人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从水中冲天飞起。
少年大喜,纵声叫道:“爹!”那人正是中年汉子。
众人纷纷上船,将船摇将过去。中年汉子跌坐在怪兽的浮尸上,满脸怠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衣衫褴褛,鲜血长流。右手还紧紧地握着电光剑,左手握着一颗拳头大的黑色龙珠。
原来那中年汉子被怪兽双翼拍中,身受重伤跌入海中,却仗着雄浑真气和水性,在水中浮游,屏息静候良机。当怪兽奔至正上方时,他竭尽全力,挥剑而上,将重伤的怪兽劈成两半。
但这全力一击也耗去他所有的真元、大伤经脉,没有一年半载,只怕无法恢复。
众人将中年汉子救上船去,少年连连道:“爹,你没事吧?”中年汉子吃力地摇摇头,虚弱道:“不碍事。咱们立即回航。”
众人立时转舵,摇桨,在风雨巨浪中艰难地向西驶去。
暴雨越来越猛烈,雷电交加,暗黑的海面与紫黑色的天空仿佛要将柚木船压成碎片。众人心中却说不出地祥宁平静,比起那恐怖的巨兽来,风暴实在算不了什么。戚老大甚至开始高声唱歌。
少年初次经历如此事情,心中兀自兴奋不已,手中把玩着父亲从怪兽身上剜出的龙珠,已在寻思回去后向伙伴们炫耀炫耀此次经历。
只有那中年汉子心中波涛汹涌,比这海上风暴更甚。他浓眉紧锁,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
凶兽虽已被杀死,但是它所代表的灾难呢?灾难可以避免吗?
《搜神记:2、龙神太子》
第一章 东海龙神
第二章 金石裂浪
第三章 流波夔牛
第四章 龙神太子
第五章 惊天之秘
第六章 相见时难
第七章 苗刀无锋
第八章 真假莫变
第九章 紫火神兵
第十章 落日楼头
第十一章 凤尾城中
第十二章 青丘美人
第十三章 九尾妖狐
第十四章 与子携行
第十五章 风云际会
第十六章 山雨欲来
第十七章 雷泽惊变
第十八章 月夜松林
第十九章 流沙仙子
第二十章 空桑故人
第二十一章 洞庭风雨
第一章 东海龙神
清晨的阳光从石洞口斜斜地照射进来,洞外蓝天碧海、白云悠悠。又是一个晴朗而温暖的四月早晨,而洞内却冰寒彻骨、宛若寒冬。
这是古浪屿上的冰窖。纵横各六丈的洞中堆砌满了大块大块的冰块,那是拓拔野以“玄冰法术”所制的人造冰。
四壁水晶灯发出的光芒在这冰寒之气中,也有些森冷幽碧。中央的水晶棺里,纤纤安详地躺着,嘴角还挂着那丝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凄凉的微笑。
众人都已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有九姑、赤铜石等人依旧站着。
九姑伤心之盛,几如当年昆仑那夜。在她心中,纤纤犹如女儿一般,乃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当她瞧见拓拔野抱着纤纤在屋内茫然乱走之时,几乎便要晕厥过去。然而她知道,自己的难过伤心,只怕犹远远不如身边的这两个少年。
这两日来,拓拔野不吃不喝,就这般呆呆地站在水晶棺前。这开朗乐观的少城主竟如同忽然变成了一尊石塑。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性情狂野的神祝蚩尤,除了那夜狂吼着一路飞奔,将海边的百余巨石击成粉末之外,这两日来竟殊为冷静。
九姑扭头望去,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眉目之间隐隐有说不出的悲伤,宛如冰封春水,暗流激涌。
蚩尤站在风口,听见洞外汹涌的潮声,海鸥啼鸣,直想仰天狂吼。这种悲伤痛苦,比之国破家亡又截然不同。即使已隔两日,仍是这般疼痛而不能自抑。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种痛苦是不应该属于他的。
那日初回古浪屿,震撼于纤纤的娇俏容光之时,他也已隐隐瞧出纤纤对拓拔野的一腔柔情。那夜目睹纤纤死于拓拔怀中,以他对拓拔野和纤纤的了解,事情原委无须拓拔开口解释,便已清清楚楚。
他又能如何呢?从前纤纤原就与拓拔更为亲热一些,这些年芳心暗许,最终以死相托,他不过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自小他已习惯将强烈的感情深埋心中,快乐的、痛苦的都是如此。即使是拓拔,亲密如兄弟,能与他分享的,或许也不过是快乐而已。
那夜有一刹那,他直想全力痛打拓拔,但是瞧着他失魂落魄、空茫无措,他知道拓拔的痛苦远胜于自己。毕竟拓拔野与纤纤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有着太多的回忆,此中深厚的情感积淀,比之他的那蓦然爆发的柔情,又大大的不同。
对于比他更为伤心的兄弟,对于一段与他无关的感情,他又能如何呢?
那一夜,他从木屋狂奔而出,真气爆裂,经脉紊乱,一路上撕吼奋力,所到之处木石俱裂,而那种苦痛却丝毫没有减轻。
直到这一刻,纵使他为了平定众人的忧虑,将所有的情感深深埋入心底,依旧无法遏止那阵阵爆发的隐痛。
而咫尺之隔,拓拔野怔怔地望着水晶棺中的纤纤,脑中一片空茫,依旧沉浸在沉痛、迷茫的悔恨中。即便此时,他依然无法相信,纤纤真的已经死了。这两日来,他脑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什么也记不得了。若不是蚩尤一声大喝,将他惊醒,只怕他还要抱着纤纤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响着纤纤的话:“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吗?”
他原本非常笃定的心里,竟逐渐地迷惑起来。纤纤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银铃般的笑声始终响彻不停。他对纤纤,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想得越久,便越是糊涂,这种困惑又变成揪心的疼痛。
洞口人影一闪,真珠怯怯地随着人鱼姥姥走了进来。两人在陆上行走颇为不便。辛九姑迎上前轻声道:“你们是来瞧纤纤的吗?”人鱼姥姥摇头道:“我们是来救她的。”
声音虽然不大,却如雷鸣一般令众人一震,拓拔野、蚩尤齐齐“啊”的一声,猛地转头道:“你说什么?”
人鱼姥姥嘿嘿一笑道:“只要不是魂飞魄散,总有法子救回一命。”拓拔野、蚩尤狂喜忐忑、面面相觑。
蚩尤沉声道:“姥姥,倘若你有法子让纤纤死而复生,蚩尤便是将性命送给你也无怨言。”
人鱼姥姥嘿然道:“小子,你的命太硬,送给我我也要被你克死。”转头对赤铜石道:“赤长老,你见多识广,难道竟没有听说过起死回生的圣药吗?”
赤铜石皱眉道:“传说中倒有不少可以起死回生的圣药,但是多半要以北海、昆仑、南海等诸多宝物仙草混制数年而成。即使眼下能将这些仙草灵丹尽数收齐,但也需费历三五年才能制成。待到那时,纵然有效,圣女也早已魂飞魄散,来不及相救了。”
赤铜石见拓拔野满脸困惑,便又解释道:“城主,人体便如神器,将魂魄封印其中。一旦这‘神器’损坏,则魂魄逸散,回归仙界。倘若有回生圣药,修复人体这‘神器’,再辅助以招魂法术,或许能令亡者重生。但这需在魂飞魄散的刹那间完成,否则神游万里,想要招回那是绝无可能。”
拓拔野心中一动,颤声道:“是了!倘若这魂魄并未逸散呢?”赤铜石道:“那自然还有一线生机。”
拓拔野心中狂喜,道:“纤纤自杀所用的雪羽簪乃是封印神器,依照封印法术来说,她的魂魄当被封印其中,并未散去!”
蚩尤闻言也是一阵狂喜,却见赤铜石摇头叹道:“话虽如此,但这雪羽簪终究不是灵力强盛的神器,最多将她魂魄困住七天,便要开始逸散。七天之内,我们又从何处寻来这回生圣药?”
人鱼姥姥缓缓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嘿嘿,不知道拓拔城主与蚩尤神祝有没有这样的决心和本事呢?”
蚩尤与拓拔野热血上涌,齐声道:“自然有!”
人鱼姥姥点头道:“如此便好。嘿嘿,你们对鲛人国有大恩,我总不能置之不理。”她朝真珠点点头。
真珠低下头,从口中吐出那颗幻光流离的无邪鲛珠,走到拓拔野身边,将鲛珠递给他,柔声道:“拓拔城主,虽然这鲛珠不能令纤纤姑娘起死回生,但是却能暂时凝聚纤纤姑娘的魂魄。纵然一年半载,也没有大碍。”
众人大为惊异,拓拔野又是吃惊又是感激,这鲛珠乃是鲛人国国宝,亦是象征权力之物,她们竟然就这般借了给他,而且归还之日遥遥无期。
人鱼姥姥嘿然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借你鲛珠乃是有条件的。”拓拔野、蚩尤道:“姥姥请说。”
人鱼姥姥道:“倘若他日纤纤姑娘当真起死回生,你们便要尽力帮助我鲛人国复国!”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下大为轻松,两日来首次露出微笑,道:“一言为定!”
人鱼姥姥微笑道:“这鲛珠并不能救纤纤性命,不过暂缓她魂飞魄散而已。要想起死回生,两位还得去一趟东海龙宫。”
众人齐声惊呼,赤铜石皱眉道:“东海龙宫?难道去向东海龙神讨龙珠吗?”
东海龙神乃是大荒之外、东海之中的帝王,统辖九万里海域,有“天下第七帝”之说。言下之意,除了大荒神帝与五族五帝之外,以龙神为最大。
但这东海龙神素来见首不见尾,正邪难分。相传为巨龙修行化为人形,妖法神功,深不可测。麾下的龙魔海兽不计其数,凶暴难挡。
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殊死相斗的,便是那一任龙神的六位兄弟。以青帝之威,竟也只能两败俱伤。
人鱼姥姥道:“正是。倘若能讨得龙珠,佐以海神泪、相思草,送吞纤纤腹中,再以两位的真气、法术,便可以令她魂魄归位,起死回生。”
她故意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海神泪乃是深海中难得一见的宝珠,龙珠更是龙宫至宝,你们想要取回,那可难得紧了。”连连摇头,惋叹不已。
拓拔野知她出言相激,微笑道:“姥姥放心。别说是东海龙宫,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将这龙珠取回。”知晓纤纤有救,登时精神大振,又恢复到那从容不迫、自信满满的气势来。
赤铜石等人却是面有忧色,微微摇头。以传说中东海龙神的脾性,哪能将这龙珠拱手送出?龙神势力之强,不在五帝之下。这两位少年倘若真去,那不是虎口拔牙吗?
拓拔野口中念着“东海龙神”四字,越觉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苦思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科大侠曾让我拿着珊瑚笛子去找东海龙神!”心中狂喜。
赤铜石等人不知此节,但见他满脸喜色,顿知有了转机,又惊又喜。
当下拓拔野将当日蜃楼城城破之时,科汗淮让他先行,假以时日候不着他们之时,再以这珊瑚笛子为信物,去找东海龙神借兵等因由,说与众人听。
这些年来,拓拔野、蚩尤先是苦等科汗淮、乔羽,无望之下,刻苦修行,盼望有朝一日带领群雄复城,倒是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若非人鱼姥姥提及,只怕绝难想起。
众人俱是大喜,倘若科汗淮与龙神真有如此交情,纤纤复生倒有六七成把握。蚩尤更是忍不住昂首长笑,洞中轰鸣回震,众人纷纷捂住耳朵哑然失笑。
赤铜石道:“如此妙极。刻不容缓,城主不如尽快动身。”拓拔野点头道:“我去取了珊瑚笛子,便去寻东海龙神。”
蚩尤刚开口道:“我随你去……”却听赤铜石道:“神祝,你去只怕不好。你是羽青帝转世,羽青帝与龙神之间有六百年的过节。倘若龙神见着你的苗刀,感觉你的碧木真气,只怕适得其反。况且水妖随时要来进攻,若城主、神祝都不在岛上,士气必要大打折扣。”
蚩尤犹疑不决,心中极想与拓拔野一道寻回龙珠、宝物,救起纤纤,但赤铜石言之成理,权衡之下,沉声道:“赤长老说得是。”
当下拉了拓拔,走到一旁,冷冷道:“臭乌贼,倘若此次救起纤纤后,你再这般对她,我决计饶不了你!”双手用劲,紧紧地掐住拓拔野的肩膀,两眼直直凝视着他的眼睛。
拓拔野心中茫然,知晓他对纤纤的情感,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蚩尤却松开双手,低声道:“去吧。”
拓拔野将鲛珠送入纤纤口中。只见彩光迷离,流转毕集,一道莹白色的亮光从她胸前雪羽鹤发簪处,缓缓流舞,光芒一闪,并入口中的鲛珠之中。当是纤纤封聚于雪羽鹤中的元神已经被吸纳其中。
拓拔野轻轻拔下发簪,真气运转,释放“春叶诀”,纤纤胸上伤口渐渐封愈。他怔怔站立片刻,心中百感交集,正要与众人告别,却听真珠道:“拓拔城主,我随你去吧。”
拓拔野讶异地回身望去,只见真珠红着脸,鼓起勇气道:“我对这东海颇为熟悉,由我带路要快一些。”人鱼姥姥叹气道:“也罢。就让她教你‘鱼息法’吧。想去东海龙宫,必须在水里自由游行。”
拓拔野不及多想,点头道:“那有劳真珠姑娘了。”当下转身向众人告辞,又与蚩尤交代了岛上诸种防御工事,这才出洞而去。
拓拔野先返回木屋中取出珊瑚笛子。那珊瑚笛子空置已久,蒙上薄薄的灰尘。他摩挲着珊瑚笛,想起科汗淮,心中愧疚更盛。飞奔出屋,一路与群雄稍作招呼,便奔往海边与真珠会合。
真珠先教他鲛人族独特的水下呼吸术“鱼息法”。所谓“鱼息”,即可在水中像鱼儿一样地自由呼吸,而无须换气。
真珠道:“其实海水中,也有许多的空气。只是寻常人无法呼吸得到。鱼以两鳃呼吸,我们自然没有。但是我们有肌肤上的毛孔。”
见拓拔野凝望着她,心中羞怯,两颊晕红,连语调也不自然起来,别过头去,道:“鱼息法便是将水中的空气从肌肤毛孔之中吸入经脉,再传送到心肺中去。”
拓拔野天性颖悟,又研习了两年的《五行谱》,一听之下,立时觉得这与水族的“龙鳞诀”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珠传授的口诀也甚为简单,参照“龙鳞诀”,很快便烂熟于胸。
他照着那口诀,潜入海中,运行真气。试了几回,只觉周身毛孔完全打开,千万缕凉气冲了进来,沿着经脉缭绕奔走,汇集到心肺,清新凉爽,妙不可言,丝毫没有在水中窒堵的感觉。浊气从体内传至鼻息,逃逸出去,冒出无数的气泡,从眼前缤纷闪过,极为有趣。
拓拔野又惊又喜,在水中自由游动。他水性本就极好,现在更是如虎添翼。
旁边光影闪动,扭头望去,却是真珠在水中翩翩摆舞,尾随而来。她嫣然地望着拓拔野,红晕泛生,似是对他这么快便学会了鱼息法极为嘉许。鱼尾轻摇,悠然旋转,带着拓拔野朝着东面三百里外的珊瑚岛游去。
海水湛蓝,彩鱼翩翩。他们从珊瑚丛中穿插而过,向着更深处的海底游去。
海底白沙绵延数里,然后是一段裂谷和山峰。许多生平见所未见的珍奇植物浮光掠影,交错而过。
碧绿色的海藻在海水中缓慢地招展,宛如依依垂柳。海蛇、章鱼、诸多海兽在周围四侧懒洋洋地游过。色彩斑斓的鱼群倏然北往,倏然南折,错肩而过时如狂风席卷。
在这异彩纷呈的深海中恣意遨游,就如同在空中飞翔。
拓拔野在东海生活了四年,从未体验过这等境界。得知纤纤尚有转机之后,心情已大为好转。在这海中逍遥游片刻,更是郁闷全消,过不多时,已用手势与真珠谈笑起来。
真珠见他复转开朗,心中颇为欢喜。忽见他微笑着接连眨眼,手势奇怪,猜了半天才得知,他说的乃是“这海中最为美丽的就是你了”,登时又是害羞又是失落,红着脸佯作不知,朝前游去,忖道:“在他心中,我终究还是一条鱼。”心中刺痛难当。
拓拔野只道她害羞生气,连忙追将上来,微笑作揖,接连赔礼。
突然一只巨大的蝠贲舒张巨翼,滑翔而来,翼尖轻轻地拂过拓拔野的脸颊,又麻又痒。正愕然间,见真珠掩嘴而笑,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却不好意思开口,终于轻轻比画道:“谁让你取笑我?它自然就要摔你耳光啦。”
她温顺腼腆,极少这般玩笑,刚一比画完,便两颊飞红,逃也似的翩然游舞。
两人就这般一路遨游谈笑,真珠初时颇为拘谨,到得后来,也逐渐放开。并肩翔游,偶尔偷偷地瞥上一眼拓拔野的侧脸,心中便怦怦跳得厉害。那一瞬间,她突然希望这三百里的路程,永远没有尽头。
前方珊瑚礁如密林交织,艳红似火,想来便是科汗淮当日所说的龙宫入口所在。拓拔野转头望向真珠,她微微点头。当下两人朝上浮游。
破浪而出,金光耀眼。万里蓝空下碧波摇曳,白鸥飞翔。环首四顾,东方数里处一片珊瑚岛巍然耸立,犹如海上城池。
真珠低声道:“那便是传说中的龙宫大门。这方圆百里之内都是龙神禁地,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进来。”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巨浪汹涌,有人喝道:“何方狂徒,胆敢擅闯龙宫宝地!”接着四周轰然应诺,如山崩地裂般同时响起。真珠惊骇之下,花容失色,情不自禁地朝拓拔野怀中靠去。
周围碧波翻涌,掀起三丈余高的水墙。水墙上冒出无数尖耳凸睛、肩胛长有鱼鳍的人形怪物,手中握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纷纷瞪着拓拔野二人,参差交错,迎浪而立。
为首一个十尺来高的彪形大汉长了两条触须,在唇上摆舞不停,满脸威严之色,踏在一只巨型海龟上,反手握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叉子,喝道:“呔!见了巡海夜叉,还不跪下?”
真珠颇为害怕,但见他满脸严肃,极是威武,却偏生长了两条触须,站在一只呆头呆脑的大龟上,甚是滑稽,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拓拔野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那巡海夜叉乃是龙宫海域内的守疆将吏,各大岛国族民见了他无不惊惧失色,素来横行惯了,岂料今日方甫摆出这威武之势,却被这少年嬉笑,登时大怒,触须一卷,喝道:“给我拿下!”
那群尖耳凸睛的兵卒轰然应诺,踏浪迎波,排山倒海地围了上来。
拓拔野笑道:“这便是龙神的待客之道吗?”双掌洒落飞舞,浩然真气如飓风忽起,蓬然卷舞。
众龙兵忽觉狂风卷来,水雾迷蒙,吹得自己睁不开眼,脚下波浪倒卷,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由自主跌跌撞撞,朝着后方疾退抛跌。
那巡海夜叉见这少年随意挥洒,便狂风卷浪,将众龙兵冲退十余丈,心下大骇。拓拔野微笑抱拳,道:“在下汤谷城城主拓拔野,特来拜会东海龙神。还请尊驾通禀一声。”
巡海夜叉喝道:“大胆!龙神日理万机,神仙似的人物,哪有工夫见你这等乡野草民。”
拓拔野微笑道:“还请尊驾通禀,便说是故人科汗淮的朋友,有要事求见。”
那巡海夜叉听得科汗淮三字,似是愣了一愣,眼珠转动,目光狐疑地在两人身上打量了半天,冷笑道:“科大侠的朋友?嘿嘿,他早在四年前便已死了。难不成你是从鬼王爷那儿过来的吗?”
拓拔野轻轻拔出珊瑚笛子,在手中玩转,道:“此物乃是龙神送与科汗淮的封印神器,以此为信物,当不会有假吧?”
巡海夜叉哈哈狂笑道:“可笑,当真可笑。这岛上到处是珊瑚,随便做上这么一支笛子便想混进龙宫吗?那还要我等作甚?大家全都卖珊瑚好了。”众龙兵也跟着哈哈大笑。
巡海夜叉突然面色一变,冷冷道:“我瞧你多半是大荒奸细,想要混入龙宫捣乱!”话音未落,突然闪电般扑了上来,金叉飞舞,朝着拓拔野全力攻去。众龙兵齐声轰鸣,四面八方围攻上来。
真珠吓得尖叫一声,眼前一晃,已被拓拔野抱在怀里。他低头笑道:“不用怕,瞧我怎么钓鱼捕虾。”
那笑容温暖亲切,眼神有说不出的安定之力。她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了下来。低头望去,见他的左臂穿过自己腋下,横亘胸前,不由“啊”的一声低呼,满面潮红,浑身酸软无力,如棉花般偎在他的怀中。一颗心突突乱跳,一时间周遭什么也听不见、瞧不着了。
海风劲舞、刀光剑影,真珠浑然不觉,她只瞧见拓拔野那俊逸的侧脸在阳光下的剪影,听见他的笑声,突然想道:“倘若能永远这般在他怀中,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可怕的啦。”
双颊滚烫,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我可真是着了魔啦,一点也不知道害臊。他与纤纤姑娘璧玉似的一对,又怎会将我瞧在眼里呢?我不过是条人鱼罢了。”想到此处心中疼痛,险些便要难过得落下泪来。
她瞧了瞧自己那银白色的鱼尾,正紧紧地贴在拓拔野的腿上,吓了一跳,急忙朝外卷起。满脸酡红,悄悄地瞥了一眼拓拔野,见他正谈笑退敌,丝毫没有注意,这才放心。
又想:“姥姥说人鱼若要化为人形,便要缩减几十年的寿命,受无穷无尽的苦痛。但是……但是倘若能变作一个真正的女人,与他一起,哪怕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远远地瞧着他、陪着他,我也甘之如饴……”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拓拔野笑道:“得罪了!”抬头望去,那巡海夜叉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高高肿起,衬着那两条触须更是惹人发笑。手中的叉子被拓拔野用断剑削得成了长矛,其他龙兵则远远地躲了开去。
真珠再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掩住嘴,歉然道:“对不住,我可不是在笑话你的胡子。”
那巡海夜叉又惊又怒,恨恨道:“狂贼,够胆你就莫走!”拖着“长矛”,一跺龟背,海龟缓缓地沉入海中。
众龙兵也虚张声势地喝骂一通,赶紧逃之夭夭。
拓拔野哈哈而笑,转头望向真珠,这才发觉自己的左臂紧紧地箍在她的胸口,立即松手。
真珠“嘤咛”一声,羞不可抑,退开数步,忖道:“糟啦,他定然将我想成不知羞耻的人啦。”又急又怕,不敢抬头望他。
却听见不远处有人鼓掌咯咯笑道:“了得!好生了得!俊小子,难道你不怕他带了海妖龙兽来找你报仇吗?”
拓拔野二人循声望去,那珊瑚礁上坐了一个红衣金发女子,正朝他拊掌微笑。海风吹处,红衣飞舞,露出雪白的肌肤。那金色的长发飘散起伏,美艳的脸上酒窝深深,一双碧绿的大眼如海水般清澈。妖娆美丽,竟不在雨师妾之下。
拓拔野笑道:“我倒是怕他一去不回头,没人给我带路。”
那金发女子斜斜地倚在珊瑚礁上,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说不出的美艳动人,嫣然笑道:“这倒奇啦。从来只有听说‘宁下黄泉,不入龙潭’,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见有人这般不要命的。你这般年纪轻轻,又这般俊俏,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替身边的这个美人着想哪。难不成想让她守寡吗?”
真珠大羞,想要解释,却声如蚊吟,只有自己听得清。
拓拔野哈哈笑道:“她温柔可爱,天仙似的人物。我哪有这等福分。我是来找龙神借东西的。”真珠又是甜蜜又是失望,担心那金发女子又谈到自己,索性躲到拓拔身后。
金发女子大奇,道:“到龙宫借宝?你的胆子也忒大啦。”碧眼流转,突然似有所悟,咯咯笑道:“瞧你这般风流俊俏,难不成是借了宝贝,想讨佳人芳心吗?”
不知为何,拓拔野对这陌生的美艳女子,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宛如早就相识一般,笑道:“姐姐当真是神机妙算,一下便被你猜着了。”
那金发女子听得他喊“姐姐”二字,眉开眼笑,痴痴笑道:“俊小子,你的嘴倒真甜,想不喜欢你都不成啦。”
突然红影飘动,刹那间便到了拓拔野身旁,一张俏脸只隔了数寸,凑在拓拔野面前,眼波流转,将他上上下下瞧了个遍,笑吟吟的,不说话,倒似是在鉴赏什么至宝一般。
咫尺之距,拓拔野瞧得分明,那金发女子虽然美艳绝伦,皮肤白腻,眼角却已有些许鱼尾纹。然而这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魅惑力,笑起来时反倒平添生气,仿佛那一双碧眼也会游动一般。身上阵阵馥郁的体香犹如八月桂花,遍山齐绽。
金发女子笑道:“俊小子,不知你想要借的是什么宝贝?”拓拔野微笑道:“龙珠。”
金发女子似是吃了一惊,既而咯咯娇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道那龙珠是什么吗?”
不待他回答又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痴痴笑道:“那可是龙神吞吐修炼的元神所寄之物,若是没了这个,龙神可就要大打折扣啦。”
拓拔野心中一动,笑道:“姐姐似是对这龙宫之事颇为熟悉嘛。”金发女子笑吟吟地白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想让姐姐帮你吗?姐姐倒是想帮你,可惜帮不成啦。你的胃口忒大。”
拓拔野笑道:“好姐姐,你只要将我带进龙宫便成了。”金发女子秋波流转,素手朝外一指,咯咯笑道:“你的带路人来啦。”
突然雷声四起,万里晴空陡然变暗,乌云翻卷,黑压压地低垂下来。冷风突来,彻骨侵寒,海涛一阵阵地掀起。
真珠低声道:“一定是海龙来啦。”拓拔野笑道:“姐姐……”转头四顾,那金发女子竟已不知所终。
狂风怒舞,海浪蓦然高高抛起,一道闪电亮过,天地俱白。
“轰隆隆”巨响声中,海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回旋。突然怒浪激射,那漩涡犹如炸将开来一般,六只巨大的海龙兽展翼嘶吼,破浪跃出。
六只海龙兽比翼滑翔,遮天蔽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黑色的巨大屏障。每只海龙兽颈上都套了婴臂粗的青铜索,齐齐拉着一辆巨大的青铜战车。从下望去,只看得见八只极大的轮子在空中飞转。
《搜神记:3、灵山十巫》
第一章 倾山倒海
第二章 药山在望
第三章 三寸美人
第四章 灵山十巫
第五章 风神咆哮
第六章 白云深处
第七章 赤帝女桑
第八章 情火似海
第九章 药神之争
第十章 神帝赭鞭
第十一章 相煎何急
第十二章 清冷九钟
第十三章 丰山之盟
第十四章 自投罗网
第十五章 七彩圣土
第十六章 迫在眉睫
第十七章 心如磐石
第十八章 矫龙难缚
第十九章 祭神大典
第二十章 火山腹中
第二十一章 怒火焚情
第二十二章 百年情仇
第一章 倾山倒海
拓拔野见如许占尽先机下的全力猛攻亦不能奏效,对这秃头凶神的实力也不禁有些钦佩,心道:“此獠真气极强,杀他不死。再这般厮斗下去,只怕被他缓过神来。需得先设法将湖底众人救出,乱其阵脚,再集结众人之力,伺机下手。”
正寻思六侯爷三人在湖底究竟进行得如何,忽听咿呀之声突然大作。周围群山之巅,纷纷出现无数黑点,瞬间逼近,竟然都是巨大的青色怪鸟。略一计算,竟有逾千之数。
天空群鸟盘旋,密雨似的俯冲而下,直扑入水中。波涛汹涌,水面倾摇。
过了片刻,突然水花四溅,大群青色怪鸟再次从水底振翅高飞。万千羽毛中,哥澜椎与班照并肩破浪而出,踏空翻腾。
拓拔野眼角扫处,见两人身上尽是鲜血,手上弯刀也不断有血丝滴落,微微一凛,只道两人在水中遭了暗算。但见二人振臂狂呼,精神抖擞,在半空中刀光挥舞,斩落不少扑袭而来的怪鸟,方知他们身上的血乃是鸟血,心下立安。
怪鸟前赴后继,喙似利箭,翅扫狂风。哥澜椎与班照虽然勇悍,却也有些吃力,踏浪厮斗片刻,双臂后背连连被啄伤抓破,鲜血长流。重又潜入湖底,群鸟盘旋呼叫,也随之扑入水中。
如此反复,两人虽杀了众多怪鸟,却也受了不少创伤。
水花激涌,六侯爷飘然跃出,从湖面踏步奔来,摇头传音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水妖也忒恶毒,湖底七百余人各个都被混金玄冰铁链穿透琵琶骨,锁住双脚,想要凿开太过困难。”
拓拔野微感失望,心中念头飞闪,传音道:“侯爷,你设法将这秃头鱼干拖上片刻,我到湖底去看看。试着以断剑斫开混金玄冰铁链。”
六侯爷点头道:“这等货色只管交给我,你去吧。”从袖中滑出一根三尺长的黄金棍,轻轻一抖,“呼”地变成一杆八尺来长的黄金长枪,枪尖透明如冰雪,寒气森森,也不知用什么金属打造而成,哈哈笑道,“太子,杀鸡焉用牛刀,这条小鱼干就由我来打发吧!”
拓拔野笑道:“也罢,胜之不武。还是交给你吧。”剑气砰然呼卷,青光纵横,将于儿神蓦地迫退,猛一翻身,闪电似的没入湖心波涛之中。
六侯爷枪尖急电迅雷,滔滔不绝地攻袭而去,于儿神来不及喘息,又被笼罩在闪闪金光之中。
湖水冰凉,清澈透亮。
拓拔野施展“鱼息法”,借助周身毛孔呼吸,在水中自由穿行。翩然穿梭,转眼已到湖底。漂摇水草之中,几根玄冰铁柱巍然矗立。几根粗大的混金玄冰铁链从那铁柱上拖曳开去。
湖底有无数个大汉盘腿而坐,一条混金玄冰铁链从他们琵琶骨上串联而过,另一条混金玄冰铁链则缠锁住他们的双脚,迤俪蜿蜒。
众大汉见他游鱼似的翩翩而来,都微微诧异,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拓拔野传音道:“各位朋友,我是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也是汤谷流囚的首领,乃是烛老妖的死敌。今日路过此地,当竭力帮大家离开这洞庭湖底。”
众人大喜,纷纷接耳相传。
片刻之后,这湖底七百余名水族流囚都已知道这少年乃是来解救自己的。瞧他年纪轻轻,虽有些将信将疑,但想他既是龙神太子,又能突破于儿神与众怪鸟的封锁,来到洞庭湖底,必是有些本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众人渴望自由的强烈意愿,从未如此刻这般炽热如沸。
拓拔野传音道:“你们有谁知道这湖底的机关吗?”
一个大汉点头传音道:“这洞庭湖底共有七根玄冰铁柱和一根混金铜柱。两条混金玄冰铁链穿过七根玄冰铁柱,将我们锁在湖底。从南往北,第二根和第六根玄冰铁柱上,各有七道混金铜锁,如果能将这十四道锁打开,我们便可以出来了。”
那大汉顿了顿,又指向南侧湖底深处道:“那赤老爷子便是被压在洞庭山底五色石下,全身上下缠锁着紫火赤晶链和北海玄冰冷玉锁。一链一锁都缠绕在混金铜柱上,只要于老妖将混金铜柱的机关启动,那一链一锁就会越缠越紧,甚至将赤老爷子绞得形神俱灭。”
拓拔野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这混金玄冰铁链有多坚硬,且让我试上一试。”意如明月,气似潮汐,转眼间真气磅礴,直贯双臂,他大喝一声,双手握剑,朝着那拳头粗的混金玄冰铁链奋力斫下。
一道炫目青光砰然爆闪,湖水朝两侧陡然翻卷。周围众大汉只觉水浪奔腾,瞬间将自己猛然抛起。
又听轰然巨响,全身剧震。那混金玄冰铁链狂烈震动,登时将众人琵琶骨震得几欲断裂,痛入骨髓,尽皆昏厥。
拓拔野一剑砍下,被那剧烈的反震之力震得虎口酥麻,险些翻身后退。眼见无锋剑迸了一个细小的缺口,那混金玄冰铁链也不过裂了一道细纹。再看周围几十名大汉,双肩鲜血长流,昏死过去,心中大为歉疚,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铁链好生坚硬。纵然我费尽全力,将它劈断,那时这七百多好汉只怕也被震死了大半。”
微感沮丧,突然想道:“是了!怎的忘了那御风之狼?他既是大荒第一神偷,对于撬锁之道必定深有研究!”心中大喜,传音道,“列位朋友,我去去就来。”猛地弹腿,箭也似的飞射而上,“哗啦”一声冲破水面,高高跃起。
此时云天雾水,四下苍茫。
漫天怪鸟盘旋扑击,哥澜椎二人逐波踏浪,叱咤激斗。再看那六侯爷与于儿神,形势已然完全变化。
于儿神掌风呼啸,气浪如刀,将六侯爷完全压在下风。六侯爷虽然脸上满不在乎,谈笑风生,但已抵挡得颇为吃力,黄金长枪已是守多攻少。
拓拔野传音道:“侯爷,再多撑片刻。”六侯爷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瞧我怎么戳他十七八个大窟窿。”话音未落,只听“哎哟”一声,腿上已被于儿神掌刀扫中,鲜血直流。
拓拔野哂然一笑,但瞧这光景,六侯爷仍可支撑一段时间,稍稍放心。踏浪腾空,御风急电穿行,直往山上奔去。
真珠满脸担忧神色,见他完好奔来,悬了半天的心方自落了下来。洛姬雅坐在树枝上,双腿一荡一荡,满脸甜笑,似乎正瞧得有趣,咯咯一笑道:“拓拔大侠,打不过就跑了吗?”
拓拔野来不及说话,一把提住御风之狼的衣领,腾云驾雾直往洞庭湖上冲去,口中叫道:“狼兄,眼下是你大出风头的时刻到啦!”
御风之狼眼见湖水波光,粼粼扑面,早吓得魂飞魄散,叫道:“拓拔爷爷,你就饶了我吧!刀山火海都去得,就是这水里我是万万不去。”
拓拔野笑道:“性命攸关,今日喊我祖宗也没用。”
断剑飞舞,顺手砍下山上四杆长竹扛于肩上。插剑回鞘,真气积聚左掌,如电挥闪,转瞬间,那四杆长竹已被他以长生真气结合得天衣无缝,化为长及十六七丈的竹子。
身影如飞,一刹那已到湖上。水气清寒,波涛扑面而来,御风之狼叫苦不迭,暗呼:“我命休矣!”还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已经冲入洞庭湖中。
御风之狼只觉当面被水浪劈中,一阵晕眩之中,鼻中、口里、双耳之内齐齐灌入冰凉的湖水,登时胸滞气岔,惊慌失措,胡乱扑腾。
突然背后一掌拍到,一阵浩荡真气如暖流四溢,瞬息间将灌入的湖水猛地逼退出去。
耳旁听见拓拔野笑道:“狼兄放心,拓拔野在此岂能让你有所闪失?”御风之狼鼻上一紧,突然一股清凉新鲜的空气滔滔不绝地涌进来,心中登时大宽。
睁眼望去,只见拓拔野在他身旁,一手托住他的后背,翩翩如鱼,朝洞庭湖底游去。自己鼻嘴之间,不知何时套上了一杆长竹,直破水面之外,湖上的空气便由这竹子源源不断地被吸入鼻中。
御风之狼又惊又喜,向来畏水的他,此刻竟能宛如游鱼一般在水底深处这般自在穿行,实是犹如做梦一般。
淡蓝透彻的水中,鱼群川流不息,碧绿水草在湖底白石黑岩的罅隙飘摇。耳边寂然无声,宁静得仿佛沉淀于午夜的梦中。原来水底竟是这般的美丽,足以让人将一切忘记。
御风之狼正心神迷醉,却听拓拔野道:“狼兄,咱们到了。”御风之狼转头望去,见数百人被铁链串联,缚锁湖底,“啊”的张嘴惊呼,湖水登时灌了进来。连忙将嘴闭上。
拓拔野拉着他到了一根直径逾丈的玄冰铁柱旁,指着那铁柱上的七把硕大的混金铜锁,传音道:“只需将这七道锁打开,他们就可以出来了。普天之下,除了第一神偷狼兄之外,没有第二人能将这七道锁撬开。这七百多人的性命,就全看狼兄了!”
御风之狼被他这么一抬一捧,登时飘飘然忘乎所以,得意地拍拍胸脯,满脸傲然之色。
拓拔野大喜,传音道:“多谢了!狼兄请!”
御风之狼正要动手,突然想起一事,心道:“稀泥奶奶的,此时再不敲上一竹竿,岂不是大傻蛋吗?”徐徐转身,望着拓拔野嘿嘿而笑。
拓拔野见他目光贼兮兮的,突然明白,传音笑道:“放心吧,只要撬开这锁,我定然让侯爷将你体内的海蝎蛊取出来。”
御风之狼点点头,又摇摇头,笑容更为奸诈。
拓拔野笑骂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倒会趁火打劫。好啦,将那些宝贝也一道送还给你。这总成了吧?”御风之狼这才点头不已,笑容可掬地转身摩挲着那混金铜锁,仔细端详。
拓拔野想起先前那流囚所说,那神秘的“赤老爷子”被压在南侧洞庭山下,心中一动:“那人本事之强,与雷神不相上下。倘若能将他先救出来,那秃头鱼干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当下与御风之狼嘱咐几句,径直朝南侧湖底游去。
御风之狼此时已对那鬼斧神工的混金铜锁构造大感兴趣,浑然忘我,丝毫没有听见他所说之话。
直到拓拔野游出百丈之外,才突然想起自己孤身一人被他抛在这洞庭湖底,惊慌失措。见那数百个大汉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事关一世英名,唯有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继续寻思那混金铜锁的破解之法。
南侧湖底的湖水远比湖心混浊,阴冷异常。
灰蓝混沌中,拓拔野瞧见一道紫色金属长链和一道黑色金属链在湖底绷得笔直,直指南侧湖底。正是之前捆缚赤虬的两道链子。当下顺着那紫火赤晶链,飞速朝前游去。
湖水阴寒彻骨,道道奇异的湖底水浪一波接一波地涌将而来。鱼群渐少,连水草也逐渐稀少。再游了数十丈,湖底已是一片荒凉景象。灰蒙蒙的一片,空空荡荡。
突然两道汹涌的水波夹击而来,扭头扫望,只见一左一右,两只紫色怪兽咆哮着猛扑而至。
怪兽似龙非龙,狮髯鱼鳞,六爪飞舞,长尾似蛇,血盆大口獠牙交错,“呼”的一声,喷出幽蓝色的火焰,穿透湖水,似箭电射。
拓拔野翩然辗转,避开那两道火焰,泥鳅似的从那两只怪兽中间蹿了过去。拔出断剑,默念解印诀,白龙鹿登时从断剑之中猛扑而出,狂吼着回身朝那两只紫色怪兽冲去。
拓拔野微微一笑,径直朝前游。
忽然听见一人嘿然笑道:“小子,这里可不是让你游泳玩儿的。快快走吧,别平白丢了性命。”正是那赤虬的声音。
拓拔野微笑道:“东海龙神太子拓拔野,见过赤老爷子。”蓝灰迷蒙中,看见那条赤色虬龙被紫火赤晶链紧紧缠绕,躬身盘旋。大半个身体被压在湖底洞庭山下,动弹不得。
赤虬龙须飘舞,哈哈笑道:“龙神太子?你认得我吗?拜见我作甚?”
拓拔野不以为忤,微笑道:“拓拔野不知前辈是谁,只是经过此处,见于老妖暴虐凶残,心中义愤。恰好我又专爱和水妖捣乱,所以特地来此,看看能不能帮上前辈什么忙。”
赤虬狂笑不止,喘息道:“有趣有趣!小子你不明究底,不问青红皂白,就因看着水妖不顺眼,便要救我出去吗?”
拓拔野道:“正是。”
赤虬哂嘿然笑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如果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又怎会被这些狗屁铁链缠住,压在这鸟屎山下一百多年?你就不怕老子出来第一个宰了你喂饱肚子吗?”
拓拔野被他这么一说,倒也微微愣住。不错,这赤虬究竟是什么人物,为何被压在山下,他尚且一无所知。倘若他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凶徒,自己这般放他出来,岂不是太过轻率了吗?
但他自幼以来,便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无论奸恶善良,总能一眼识辨。这种直觉相伴已久,从未出错。先前在山腰,见赤虬为数十个冤死的大汉,愤怒咆哮,雷霆一击,便觉此人定是正直勇烈的血性汉子。盖因此故,才会毫不犹疑地挺身而出,要将他解救出来。
当下直望那赤虬双眼,见那双火眼坦荡无畏,带着一丝调侃与嘲弄之意注视着自己,于是微微一笑道:“忠奸善恶,从眼中一望可知。如果前辈当真是一个凶残暴虐的奸恶之人,那么拓拔野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前辈碎尸万段。”
赤虬微微一愣,仰天狂笑不已,喃喃道:“想不到老子在这五色石下待了一百多年,大荒中竟出了这样的人物。有意思,真有意思。”突然叹息一声,摇头道,“山河易色,故人不再。我就算出去了,又有什么趣味?小子,你走吧。当今天下是你们的天下,老子在这里待了一百多年,也已不想挪窝啦。”
拓拔野笑道:“眼下大荒中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物越来越多,前辈在这里待着不寂寞吗?况且大丈夫死当死于高山之巅,沧海之上,困死在这混沌湖底岂不是太窝囊了吗?”
赤虬眼中闪过一道霸冽之色,嘿嘿一笑,又突然转为怅惘。沉吟道:“小子,你从何处来?”
拓拔野道:“从空桑山一路朝西南到此。”
赤虬道:“那你没有经过瑶碧山了?”见他摇头,眼中登时露出失望的神色,低声道,“此时瑶碧山上香草茂密,山谷中的紫情花想必已经开满山坡了吧?”声音低沉惆怅,与他先前迥然两异。
拓拔野正要说话,忽听“哐啷”脆响,紫火赤晶链与玄冰冷玉锁突然齐齐绷紧,朝右绞缠。赤虬全身一震,又被收缩了几分,从茫然中惊醒,火目红光,哈哈笑道:“那小鱼干又在替老子挠痒啦。”
拓拔野蓦地一惊,难道六侯爷已经支持不住了吗?叫道:“前辈稍候,我去去就来。”
刚一转身,白龙鹿恰好赶到,摇头晃脑满脸得意神态。目光扫处,那两只紫色怪兽已经遍体鳞伤,连浓密狮髯亦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绺。见白龙鹿望来,吓得掉头就跑,转眼不知西东。
拓拔野笑道:“鹿兄果然了得!”骑上鹿背,冲上洞庭湖面。
相隔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湖面的形势竟然又已大为改变。哥澜椎、班照两人虽然遍身是伤,却越战越勇,刀光及处,不断有怪鸟悲啼摔落。湖面上血光翻腾,漂了许多羽毛,引来无数鱼群争相夺食。
眺望那湖心混金铜柱,六侯爷身上几处伤口鲜血淋漓,左腿似乎受了重伤,一瘸一拐,但嘴上谈笑依旧。黄金长枪金光炫舞,只是力量与气势已经大大不如。
于儿神狞笑不语,右手紧握那长刀刀柄急速奔行,带动铜柱快速转动,绞扭紫火赤晶链。左手随意挥洒,掌刀光芒电舞,轻而易举将六侯爷的黄金长枪化解开来;偶一反击,便攻得六侯爷颇为狼狈。
拓拔野心道:“糟糕,六侯爷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就算能撑得住,由得那秃头鱼干这般转动铜柱,只怕不消一会儿,那赤老爷子就要形神俱灭了。”当下便要驾御白龙鹿踏浪奔去。
忽觉阴冷妖魅之气随风袭来,扭头望去,却是流沙仙子洛姬雅飘然乘风而至。嘟个嘴摇头叹息道:“你们这群呆子,没有本事却又偏生打肿脸充胖子。若由你们胡闹,仙子何时才能到达灵山?”手如兰花,接连绽放。道道银光急电飞舞,朝于儿神怒射而去。
拓拔野大喜,六侯爷笑道:“仙子果然疼我,瞧不得我受欺负。”嘴上讨便宜,却忌惮这妖女着恼之下反戈一击,连忙又加了一句道,“咱们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早日赶到灵山去!”
洛姬雅哼了一声,子母蜂针接连不断,回旋穿射,登时逼得于儿神停下身来,拔出奇形长刀,凝神抵挡。
拓拔野笑道:“这秃头鱼干就交给你们啦。”六侯爷笑道:“放心吧,我们携手对敌,心有灵犀,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突然“哎呀”一声,受伤左腿被洛姬雅一脚踢中,险些掉下水去。
拓拔野哈哈大笑,紧贴白龙鹿背脊,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弧,直没入水中。洛姬雅既已出手,拓拔野心中登时大定,心想:“这妖女除了好毒、出手稍稍毒辣之外,也不见如何凶残,比这秃头鱼干不知可爱了多少。”
冲到湖底之时,御风之狼正拿着混金铜锁,抓耳挠腮,满脸沮丧之色,显是尚未找出破解之法。见拓拔野到来,连忙一扫颓唐,枯黄的瘦脸喜气洋洋,装出胸有成竹之态。
拓拔野此时已不如先前那般着急,微笑道:“狼兄,多想想那一大袋的宝贝。只要打开这几把小锁,你就可以带着那袋宝贝远走高飞了。这样是不是觉得心情激动,脑袋灵光得多了?”
御风之狼眼中登时放出光来,脸上慢慢地绽开笑容,传音道:“是极是极!我已经找着一些感觉了。”
拓拔野笑道:“既是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了。”朝着湖底众大汉朗声传音道,“诸位朋友,今日拓拔野必定要让诸位离开此地,重获自由。还请各位耐心等上一等。”众大汉满脸欢喜,纷纷拜倒。
拓拔野微笑回礼,骑着白龙鹿又往那赤虬受困处赶去。心中寻思:“有大荒第一神偷御风之狼在此,那七百多个大汉的混金锁定然可以打开。只是那赤老前辈身上所缚的紫火赤晶链并没有可以开启的铜锁,又坚不可摧。身上压的五色石洞庭山更是重逾万斤,怎生才能将他解救出来呢?”
重回那冰冷湖底,两只紫色怪兽远远瞧见白龙鹿就跳将起来,落荒而逃。
赤虬见他回来,嘿然道:“小子,你的朋友本事不小,竟能将那小鱼干缠住。”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赤老前辈,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这紫火赤晶链既是由人锁上的,必定就有开启的法子,不知前辈自己知不知道呢?”
赤虬嘿然笑道:“你可知这紫火赤晶链是由谁接锁上的吗?一百多年前,赤帝、黑帝两人携手,贯注真气,才将这紫火赤晶链接得天衣无缝。嘿嘿,就算你找到接处,又岂能断开?”
拓拔野皱眉道:“难道当真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赤虬道:“嘿嘿,当日他们锁我之时,就从未想过要将这锁解开。倘若只是将我肉身压在五色石下,他们岂能将我困住?所以才想了这等恶毒的法子,用这紫火赤晶链将我锁住,又集合两人的念力,以封印法术将我元神困在这紫火赤晶链之内。就算我能将这五色石山推翻,元神依旧被这鸟链囚禁在里边,只需转动混金铜柱,就可以将我的元神与肉身一齐绞灭。”突然怪笑道,“这法子虽然卑劣,不过也不是全无破解之法。”
拓拔野喜道:“是吗?那是什么法子?”
赤虬嘿然道:“只要能将我的元神从这紫火赤晶链的园囿中释放出来,自然就有法子弄断这根鸟链子。”
赤虬斜睨着拓拔野笑道:“小子,倘若我能将元神寄予你躯体之内,以我的念力和真气,再加上你腰间的这件神器,自然可以将这鸟链子斩得稀烂。”
拓拔野大喜道:“如此妙极!不知怎样才能让前辈的元神寄体?”
赤虬眯起火眼,红光爆闪,盯着他看了半晌,哈哈狂笑道:“小子,你可知我的元神远远强盛于你,如果我的元神寄居你躯壳之后,赖着不走,只要我乐意,你的元神就会被我吞并,从此烟消云散。”他顿了顿,冷冷道,“你的躯壳年轻强壮,脸蛋又长得标致得很。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力气找回压在山下的这把老骨头?嘿嘿,小子,你就不怕吗?”
拓拔野笑道:“前辈断断不会是这样的人。”
赤虬冷笑道:“是吗?小子,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拓拔野微笑道:“不错。”
赤虬哈哈狂笑,直笑得眼泪迸溅,仿佛一生一世都没有听说过这等可笑的事情。过了半晌才喘息着说道:“有趣有趣。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突然又沉声道,“小子,听着,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咱们两个人的元神都会灰飞烟灭。”
拓拔野点头,凝神聆听。
赤虬道:“这紫火赤晶链乃是火族神兵,而你腰间的那柄无锋剑却是木族神器。五行之中木生火。以你的无锋剑与我身上的紫火赤晶链相接,便可以成为你我躯壳之间的通道。我的元神便可以经由这紫火赤晶链与无锋剑进入你的体内。”
拓拔野虽然没有修行过“元神离体寄体大法”,但对这原理却是颇为了解。
赤虬的元神被紫火赤晶链所困,原本不能逃逸出紫火赤晶链之外,但无锋剑恰好与紫火赤晶链相生,是以赤虬的元神倘若足够强大,便可以借此桥梁,寄入他的体内。
赤虬沉声道:“倘若当我的元神进入你的躯壳之时,这紫火赤晶链或无锋剑发生一丝震动,我们的元神就会彼此冲撞,立刻两败俱伤,形神俱灭。”
拓拔野心中微微一凛,无锋剑在自己之手,自己念力积聚,自然可以保证不丝毫震动。
但是那紫火赤晶链缠绕于混金铜柱上,倘若那时那秃头鱼干恰好寻机转上一转,又或是某人,甚至某条鱼不小心将那紫火赤晶链动了一动,那岂不是大倒其霉?
拓拔野见赤虬龙须摆动,双眼讥嘲地望着自己,心中登时升起万丈豪情,哈哈笑道:“前辈,来吧。”
白龙鹿在水中摇头嘶鸣,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将他拼命朝后拖去。赤虬哈哈笑道:“小子,你的朋友在劝你别做这等荒唐事呢。”
拓拔野轻拍白龙鹿的脖颈,道:“鹿兄,放心吧。”断剑一闪,抵在紫火赤晶链上。
白龙鹿嘶声长鸣,气泡滚滚。眼见拓拔野剑已触着紫火赤晶链,只有舔了舔拓拔野的手,依依不舍地跳开了去。
赤虬木无表情,淡淡道:“小子,你想清楚了吗?可别怪我没提点你。”拓拔野微笑不语。断剑笔直横举,手臂不动如山。
赤虬火目紧盯在拓拔野的身上,瞳孔渐渐收缩。过了半晌方才叹了口气,道:“拓拔小子,你果真是个人物。”稍一停顿,纵声长啸道,“小子,我来了!”
拓拔野突觉那紫火赤晶链红光爆闪,炫目刺眼,周围的湖水仿佛一刹那爆炸开来,道道水纹急速奔散。
一道汹涌的气浪从断剑奔雷般撞入自己掌心,沿着经脉熊熊烈火似的一路蔓延狂烧,双耳轰然一响,意识登时模糊,仿佛自己被千钧之力陡然撞击,元神在躯壳之内崩爆,险些便要离体逸散。
神志清醒的最后一刹那,听见白龙鹿悲声嘶吼,睁开眼望去,却看见漩涡狂舞,光芒迷乱,就在这时,那紫火赤晶链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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