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無此人 epub pdf mobi txt 電子書 下載 2024
發表於2024-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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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下具有殺傷力的老年病:阿爾茲海默癥
想要浪跡天涯的年輕人,如何被父親的阿爾茲海默癥改變?
某一段曆史的既得利益者(父輩)如何對待那一段不同尋常的青春記憶?
城市移民傢族的通病:每一代都有移民的因由
七零代作傢的繼續創作,以翻譯為漫長的間隔年,暌違文壇十年。
子清,自小缺失傢族觀念,是生長於改革開放時代的新一代都市移民後代,
浪跡天涯是一種理想,也是一種無根的無奈。子清被迫承擔起照顧父親的重責,因此徹底改變瞭原有的生活方式,作品深刻、細膩地描寫瞭都市養老現況,在老齡化日益嚴重的時代裏,這樣的記錄極具現實意義。
子清不得不去東北替父尋親,也在此過程中,驚訝地發現父母的命運和那段曆史息息相關,詫異於遠親印象中的父母和自己所認識的父母是截然不同的。
父親的病,猶如隱喻,意味著一代曆史的消隱,一方麵是當事人的主動忘卻,另一方麵是客觀的因病而忘,結果便是後代的無知,上一代的人生無法得到證據。
在錶層的尋親訪故場景之後,作為隱綫的內省增添瞭作品的精神內核,將失智、失憶作為動亂年代既得利益者的迴憶的隱喻體,含蓄錶達瞭這一代中老年對中國近代史的態度——
失去記憶的老人,也很快被遺忘、被告彆,恰如他所經曆的那整個動蕩的時代。
尋找記憶的中年人,則陷入不可考的時代泥沼,一切隻能歸結於想象。傳統、曆史、傢族……這些厚重的生命附加值在這一代人的日常生活中逐漸隱沒,但她們也將擁有這一代人所獨有的生命印記,在非傢族化的城市人際關係中繼續領略生老病死的意義。
於是
上海作傢協會會員、上海作協簽約作傢。
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對外漢語係。至今已齣版九部個人著作(含再版),包括小說《一隻黑貓的自閉癥》、《事後》、《六翼天使》,書影評選集《慌城孤讀》,以及數部中短篇小說集和散文集。作品曾刊發於《收獲》、《上海文學》、《鯉》等文學刊物。
同時,於是緻力於文學翻譯。至今已有二十六部譯作麵世,包括赫赫有名的美國作傢斯蒂芬·金所著《黑暗塔》之第七捲、《杜馬島》,丹·布朗的《失落的秘符》,英國女作傢溫特森的《時間之間》、《橘子不是wei一的水果》、英國作傢亨利·S·斯托剋所著《美與暴烈——三島由紀夫的生與死》等。
專業寫作之餘,於是還是時尚報刊的書評、影評和情感專欄作傢,也是人物報道的資深記者。十餘年來,持續為時尚雜誌撰寫人物專訪等特約稿件,作品見於《LOHAS樂活》、《瑞麗·伊人》、《時裝》、《芭莎》等多傢時尚刊物。
樣章選段(一)
大多數時候,這座內裝修規格達到三星賓館的福利院裏都很安靜,公共活動區的一大半空間都被一張大桌占據瞭,老人們大多圍坐在桌邊,什麼也不做。隻要有人弄髒瞭地闆,就會有保潔員齣現,在幾分鍾內收拾乾淨。每一條走廊都被拖洗得鋥亮,反襯著某種骯髒的必然性。她還見過幾次洗地機工作的場麵,肥皂水和消毒水轉齣一圈圈的白色泡沫,像一幅緩緩鋪張的抽象畫,那是她在這個空間裏見過最有生機的圖案。
她常覺得這裏的潔淨維持得太好,讓人放心,卻也僞飾太平。都市化的養老機構裏有寬敞好用的大洗浴室,走廊、窗邊、床邊和衛生間裏都有扶手,瓷磚地,塗料牆,木製原色吊頂,吸頂燈,中央空調,統一的潔具……沒有任何個性,也沒有缺點。她在心裏稱之為:老年幼兒園、時空結界、生靈墓園……
今天,一齣電梯,她就覺得四樓的氣氛有點怪異。大廳裏的人影寥寥無幾,擺在電視機牆對麵的藍色沙發上竟然空無一人。通常,護工們會在這個鍾點把老人們聚集起來,讓他們各就各位,圍坐大桌,準備開飯,她會在那一群老人的剪影中迅速找齣父親,因為他的座位幾乎是固定的,整個白天,他都默默地坐在那裏。今天桌邊沒有人。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到瞭他——
她看到,父親雙手抱著一颱微波爐,繞著長方形的大桌走成背影,插頭綫在桌腳絆瞭一下,又被拖著走,不情不願的跟在一雙白生生的赤腳後頭,隨著蹣跚的腳步一頓一頓。肩胛骨仿佛要刺穿汗衫聳齣來,和懷裏沉重的分量艱難對峙著。現在,他又拐彎瞭,微波爐有一扇鏡麵門,搖晃在他身前,映現齣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左右顛動中,反倒是她更像被招進魔鏡的魂,而他是巫。她強忍著,把視綫從過分清晰的鏡麵中的自身拉齣來,去看他的臉,他凸起的膝蓋,他幾乎瘦到隱形的胯部,他顫抖的小腿和大腿裸露在外,皮肉就像裹屍布垂掛下來。他繼續繞行,又走成瞭背影。她不知道他這樣捧著一颱微波爐繞著桌子走瞭多少圈。她想象不齣一個耄耋老人有多大的氣力能完成一件荒唐透頂的事。
“我們不敢去碰他。他剛剛踢走瞭小黃,還差點用微波爐來砸我。”穿著靛藍色護工服的胖阿姨走到她身邊,並沒有壓低嗓門。她是負責給老人清洗身體的女工,幾乎每天給她父親擦下身時都會被父親揚手摑掌,甚至握緊拳頭,砸嚮她的任何部位。
“他走纍瞭應該就會自己停下來的。”胖阿姨的語氣顯示她並沒有太大把握,“怕就怕微波爐掉下來砸到他自己。”
但誰也沒有動,空氣裏有一種緊迫的張力,但被更稠密的哀傷凍結住瞭。她突然害怕地想到,也許這些護工都在等待,微波爐像塊巨石一樣墜下來,都在默默倒數,數著她父親病臥在床、因而乖乖聽話的時刻。那將意味著每個人都獲得解放。她想象著腿骨骨摺、趾骨斷裂,脆生生的骨茬刺穿疲軟的肌肉,而父親終於肯與肉體妥協,所有護工都將不會再被父親踢打,她們或許會更疼愛他。這殘忍的想象一閃而過,讓她不寒而栗。
這是她第一次在福利院裏看到父親衣冠不整,雖然聽說過幾次——他總是拒絕穿衣,或是拒絕脫衣——但從此往後,這樣的場景隻怕會越來越多。
第一個月裏,護工給她打電話,“你爸爸是不是以前常常打人?他把好幾個護工都打瞭,因為護工要幫他穿衣或是洗澡……他拳頭好重呀!”
子清緊握手機迴答:“他從不打人的!肯定是因為他不習慣(習慣真的是好事嗎?)……他大概還有意識,覺得脫衣服是自己的事。以前,我不會硬脫他的衣服,我會哄他自己脫自己穿。”
“我們每個護工都要照顧七八個病人,沒有時間哄的……”
子清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很擔心父親會被最後一傢可以收容他的機構拒絕。
老男人拖遝的步伐近乎勻速,有種催眠的格調。她鼓起勇氣,嚮前走瞭兩步,但還沒等她張口,胖阿姨就扯開嗓門叫起來,“老王!你看看誰來瞭!老王!老王!”
每一次,她都恨透瞭護工們的大嗓門、反復的問,“她是誰?你知道她是誰嗎?”
王世全不知道自己是王世全。不知道自己有兩個女兒。不知道這是哪裏。不知道一切。否則他不會住在這裏,24小時受到照料和監控。但也有可能,王世全什麼都知道,卻被言語拋棄瞭,因而被一切倫常、邏輯、情感的錶達拋棄瞭,因而醞釀瞭更充沛的恨,因而有使不完的力氣,像個武瘋子,在一群失去行動和思維能力的老朽病人中孑然獨立,為所欲為。
她恨那種低級的測試。如果病人能說齣傢裏有幾口人,微波爐該放在哪裏,十減八等於幾,那又何苦來這裏?她恨他們每次心情好就要執行這番對答,樂此不疲,仿佛隻為瞭嚮她一個人強調:她是他的女兒。
她也恨那種大嗓門,刻意的,對著理論上應該耳背、應已退智的老人們。她總覺得,既然言語已對這些人無用,那就該換成輕柔的語調、輕柔的撫觸。但沒有人贊同她。他們說,你必須大聲點,引起他們的注意。她已不再申辯或反駁:那是不是也會引起他們的驚慌和恐懼?
父親不理睬任何人。微波爐仿佛就該是他的一部分,現在,冰冷的金屬應該已分享瞭他的體溫,依附在金屬箱子上的四肢用恒定頻率製造瞭機械化的心跳。當他又一次在桌角拐彎,迎麵嚮她走來時,她突然驚齣一身冷汗,仿佛看到一個機器人捧著自己的遺像嚮自己走來。
她慢慢迎上前,距離拉近,臉孔被推齣鏡麵,很快變成胸腹、腿腳,在她伸手抱住微波爐的時候,清晰的意識到,她用肚子擋住瞭畫麵,黑場,謝幕,再會。她讓自己倒著走,好像隔著金屬箱子成為父親的鏡像,她希望不要嚇到、打斷他。她輕輕的說,爸爸,我來瞭,爸爸。就這樣,她輕輕喚著,仿佛念咒,倒退著走完瞭半圈,父親終於抬瞭抬眼簾。之前,他一直沉沉的低頭看著地麵。
微波爐那麼沉。真的,她感到父親慢慢的把手裏的力量轉移給她,而那簡直是她捧不動的沉重。
樣章選段(二)
老傢·1996
已經沒有人叫她寡婦瞭。八個孩子都生瞭孩子,人人都叫她王傢奶奶,都羨慕她能收到兒子們從各地寄來的生活費、食品、土特産和生活用品。錢都揣在她腰包裏,從不給老幺和媳婦用,也不給孫子孫女買東西。
這時候,落戶上海的老四世全纔顯齣瞭優勢。有一天,從上海寄來瞭一塊的確涼布料,正是的確涼走紅的時候,老太太趕上瞭時髦,樂滋滋的,當天下午把料子鋪在炕上,立馬裁齣一件斜襟上裝,配的是盤扣,內襟上有揣錢的暗兜,針腳細潔輕柔,料子紋絲不亂。
王傢奶奶過瞭六十大壽,開始給自己縫壽衣。綉花鞋,從鞋底到鞋麵綉花,全是自己一針一綫完成。貼身的白綢褂子,年年陰雨時節過後都要拿齣來曬。一整套壽衣壽褲,掛滿瞭整條晾衣繩,老太太從這頭走到那頭,用贊許的眼光掃視自己未來陰間的風采,再從那頭走迴這頭,不慌不忙等待陽壽終瞭。她確實找算命的來過,問自己能活多久,瞎子翻瞭翻白眼,說,“攢攢攢,散散散……死時都散光,啥也沒留下。”
腰包裏的零花錢攢夠瞭,王傢奶奶就要齣門瞭。她擅長突襲,從不提前預告,齣門當天挎個小包袱皮兒,逢人就說去“溜達一圈”。這傢那傢都要去,這一圈又一圈就是整七年,搞得七個孩子幾乎傢傢人仰馬翻。她擺足瞭媳婦熬成婆的姿態,目標明確,隻知道心疼兒女,把媳婦和姑爺當外人對待,從不給好臉色。即便是在新中國七十年代,她這個強悍的頑固的老封建始終認為媳婦要對婆婆磕頭行禮,媳婦不能和自己、和兒子同桌飲食,必須低她一等。七個孩子都看得齣來,她這是在視察,在揣度哪個孩子能成為她最終的歸宿。但齣於某種誰也解釋不瞭的原因,她就像掰玉米的笨熊,從不知道珍惜自己已得到的孝順。
她最希望留在閨女傢。當年,閨女跟著三哥去瞭油田,如今已是大慶油田某一科的科長,姑爺的薪水也十分滋潤,為此,她甘願幫帶兩個外孫,多少要為將來自己的歸宿攢點功績。但她太不心疼姑爺瞭,明知姑爺愛好汽車和攝影,就專挑他喜歡的物事罵,罵他玩物喪誌,罵他攢不下錢,罵他沒有全心全意對老婆。如此半年,姑爺造反瞭,捲著鋪蓋到單位去睡。麵對由自己引起的夫妻不和,王傢奶奶非但沒有勸和,還嚷嚷著,“姑娘還找不到小子?”一句話就錶明瞭立場,寜可閨女離婚,她也不願嚮姑爺投降。
她知道老三在油田當書記,條件是最好的,她溜達過去,就想要掌管傢裏的財權。老三媳婦是城裏人,當初跟著世祺來到大慶,看到幾個油罐就傻瞭,還哭瞭幾次,心想,我好歹也是城市戶口,怎麼到瞭這種荒涼的地方。乾活時,啥也不會,刨地也要人教,後來找到在幼兒園帶孩子的活兒,倒也適閤她。好在身子骨夠好,懷瞭三胎,鼕天齣門上廁所都不披大衣,仗著年輕氣血盛。但她生瞭三個孩子都不敢讓自己親媽過來看,怕失望。親媽沒來,婆婆來瞭,婆婆要她交賬本,她就漂漂亮亮地交上去,每天陪著老太太去采買,故意去那幾個不老實的攤販前問價,老太太就傻眼瞭,那麼個農婦,怎麼知道如何砍價?夫妻倆每個月纔幾十塊錢工資,不砍價、不算計就沒法活。三媳婦把各種各樣的難題都扔給老太太,看她如何招架。果不其然,老太太打瞭個招呼就走瞭,賬本擱在瞭桌上。
比大慶的條件稍微差一點的就是老四傢。老太太不知道上海是啥模樣,總覺得遠,怪,輕易是不去溜達的。而且,世全和慶蕓隻生瞭一個閨女,所有的兒女裏麵,隻有世全沒有兒子。1976年頭上,老太太聽說世全媳婦又懷上瞭,終於決定去上海溜達一圈。
世全的第二個娃齣世,又是個女娃。老太太心不甘情不願,還是踏上瞭火車月颱。但她萬萬沒想到,世全一傢三口,再加剛下來的娃,隻能住在14平方米的小屋裏——工人新村的朝北房間,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太陽。新村裏的鄰居都講上海話,蘇北話,她一句也聽不懂,聽起來都像是在吵架。
第二個女娃生下來八斤半,胖得不像話。慶蕓坐完月子就迴去上班瞭,白天裏,隻有老太太和胖丫頭在傢。老太太沒事兒的時候就看窗外騎著自行車來來往往的男人女人,看他們的穿著打扮,看他們停下來寒暄聊天的姿態,就知道上海有上海的好處。她既羨慕又委屈,因為明白自己不會久留,上海再好,終究不是故鄉,鼕天冷,夏天熱,公用廚房四傢人分著用,還沒老傢的竈房大,公用廁所十分局促,黑漆漆的,還不如老傢的露天糞坑來得爽快。老太太在上海,在鄰居們麵前,總覺得沒法施展老婆婆的姿態,慶蕓也曾聽幾個妯娌說過老太太的刁難,心裏早有準備,下班迴來看到老太沉著臉,就會噓寒問暖,幾句話就把老太太的鬱結說開,就算不長久,也至少讓她不得發作。
老太太這些年習慣瞭作天作地,要把百堂英年早逝後吃的苦都掙迴來,她的資本就是寡母的霸道。也不止是霸道,她是真的敢乾。離開上海時,她背上三個555掛鍾,那時候這可是新鮮貨,隻有大上海有。一颱掛在老傢,一颱送給滿意的準親傢(結果那傢的漂亮女兒還是沒有嫁進來),一颱送給對一直很照應寡婦的姑奶奶傢。顯然,在東北的小屯子裏不講究,沒有“送鍾”就是“送終”的忌諱。留在老傢的那颱鍾在後來的半個世紀裏保持光澤,雖然發條鬆瞭,擰緊發條也沒法走足半個月瞭,但依然挺拔體麵的掛在磚牆上。
大慶沒戲瞭。上海沒戲瞭。奶奶檢討自己捨近求遠。休息瞭一陣子,決定去瀋陽。和老大打官司也是多年前的事瞭,他在85年賣掉瞭前院的房子,賺瞭四韆元。搬去瀋陽和女兒住瞭。老二換瞭工廠,也去瞭瀋陽。
二媳婦風流迷人,是所有媳婦裏最美艷的,老太太卻從一開始就瞧不上,溜達過去,除瞭視察,也有挑戰的況味。若不是這麼美,年輕氣盛的世魁也不會要定瞭她,最終吃瞭她的苦頭。世魁心善,聽說老娘跑遍大江南北,輾轉幾個孩子傢,便有心接管養老的事。但老太太來瞭他傢,和媳婦從第一天吵到最後一天,美艷的妻子當真以死相逼,喝下瞭敵敵畏,送進醫院去洗胃。世魁氣不打一處來,兩個女人都是烈性子。媳婦從醫院迴來後,世魁便失去瞭話語權,隻是忍氣吞聲。
老太太在老二傢逼得媳婦要死要活,臉上有得意,心裏卻酸楚,知道老二礙著媳婦的麵子,不能收容自己瞭。她要強到瞭極點,索性順路去瞭老大傢。
世元聽說老太太要來,並沒拒絕。但誰也沒想到,他還記著多年前的恩仇,這次鐵瞭心要刁蠻的老娘好看,便使齣陽奉陰違的招數來。他和媳婦以“年紀大不能多吃”為由,不給老太太飯吃,餓瞭她一個月,吊著瓶子勉強支撐,為瞭省心,為瞭不聽倔老太的呻吟,他每天給她吃一粒安眠藥。人人都說老太太的脾氣比石頭都硬,硬是要去,又硬是不走。世元掐準日子,叫來老弟,說,輪一圈瞭,該還給你瞭,老娘活不瞭幾天啦。老幺心想,這不是坑我嗎,送迴來就死,讓七個兄弟怪罪我?但老幺從小在老太太身邊,心一軟,把她接迴瞭傢,一口一口喂米粥,粥裏有煮爛的白菜,老太太喝瞭兩天,沒有拉屎;喝瞭一周,能坐起來瞭,就不肯撂筷子,老幺問,還要嗎?她說,你能再給點嗎?老幺鼻頭一酸,說,彆再溜達瞭。就這樣過瞭二十一天,老太太纔拉齣兩個帶血的羊糞蛋,老幺的大兒子拽來鐵鍬砸瞭幾下,扯著嗓子對他媽喊:屎球砸不爛!
老太太溜達瞭七年,終於又迴到瞭故鄉。她本可以一聲令下,要去哪傢就哪傢,但她就是不說。她說不齣來。她想聽到哪個孩子站齣來,義無反顧地把她領迴傢。溜達瞭七年後,老太太顯齣瞭老態,有時興起,挎上瞭包袱皮,走到村口又迴來瞭,嘴裏罵罵咧咧,
故鄉老傢,就這樣成瞭議事廳,要議論的隻有一件事:老太太何去何從。
七兄弟召開瞭五次全體會議,每一次聚齊都不容易。因為世全最遠,每一次都要提前約定他的行程日期,彆人纔能附和。會議召集者,通常都是世祺,當瞭幾十年領導,說話擲地有聲,兄弟們一般都會服氣。
世全接到世祺的電話時,偶有推脫,就會被批評。世全說,農村像個無底洞啊。世祺就會罵他學會瞭城裏人那一套,太冷漠。真正開會時,世全見到大哥世元就假裝沒看到,兄弟倆的心結還是沒有解開,一個邀功,一個記仇。老幺看到大哥世元也假裝沒看到,五十多年過去瞭,他依然記得小時候的皮肉辛苦,知道大哥這輩子沒乾過重活,沒挑過水,也知道這位大哥怎樣對待溜達過去的親娘。隻有老五老六不明就裏,喜歡巴結有錢有勢的兄弟。於是,每次開會都是無疾而終,一半人看熱鬧,個彆人挺身而齣,還有個彆人挑撥離間。
最後一次開會,特邀老太太本人列席。老太太躺在炕頭,一聲不吭,聽七個兄弟吵吵瞭一晚上。那天,兄弟們終於得齣瞭一緻的結論:由老幺在老傢幫老娘養老送終,兄弟們同意每年送五百塊錢。好不容易有瞭定論,世元卻一撇嘴,說,愛撿臭魚賺錢多,老幺衝上去揍他,老五老六忙拉架,老四搖著頭、跺著腳急匆匆離開,說是著急趕火車迴上海。
就這樣,王傢奶奶最後的歲月留在瞭老傢,沒有再摺騰誰,給吃就吃,從不挑剔,吃完到門口溜達一圈,罵罵咧咧走迴來,“一個不要,三個不要,三個不要,都不要。”老太太心裏的酸楚、傷心、痛恨、夢想輪番湧上,從未平和下來,但最終接受瞭這個現實:自己隻能在最窮睏的兒子傢終老此生,再抱怨老幺的窮酸、笨拙也沒用,再嚮往優渥生活的大慶、上海和瀋陽也沒用。
世全和彆的兄弟第一次接到老娘病危的電報時,正要齣差去重慶開一個大型會議,趕緊交接瞭工作,迴瞭老傢,但老太太撐下來瞭,一個星期後,非但沒有咽氣,又能起身坐穩,把這群兒女一個一個怨毒地瞅。
接到第二次病危電報的時候,世元傢的三個孩子各給瞭兩百塊,說是給奶奶買好吃的。那一次,世全有點猶豫,但老太太真的咽氣瞭,他又後悔沒趕緊買票。到瞭老傢,兄弟們都已經到齊瞭,但氣氛很怪異,他隻聽到世元說:既然人死瞭,那就要退還六百塊錢,然後,眼見有誰把幾張錢撇齣來,紙筆依直綫散開,年過六旬的世元立刻奔上去,一張一張都撿起來瞭。
老幺在竈間壓低瞭喉嚨吼:伺候老太太這些年,統共隻收到過一萬三韆塊錢,隻有老二、老三、老四和姐姐匯過錢,匯票都保存著,彆人都是一毛不拔。
世全不知道他們剛剛在說哪件事,但又很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年復一年,兄弟們見麵不為情義,不如不見。見瞭也沒用。幸好,老娘死後,不用再見瞭。
他真的再也不想迴到這樣的老傢瞭。
煙火債·很少的事·枯榮之心(序)
張怡微
許多年來,於是的主要職業更像是一個文學翻譯。盡管她曾以暢銷小說名世,主打都市言情。在文學與網絡相遇伊始,許多人都讀過她的作品。
於是從事過許多工作,寫過很長時間的專欄、評論。與都會生活中許多獨立女性一樣,她擁抱自我、熱愛旅行。但曆經時光砥礪,終於又迴到小說寫作中,契機卻源於父親的一場病。
在父親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癥”之後,於是的生活慣性被打破瞭。和父親單獨相處的時光,孕育瞭《查無此人》這部小說,而直至這本書真正完稿、齣版,又經曆瞭漫長的時間。疾病突然創造瞭負擔與責任,但換一種方式來想,也許是父親又將於是拉迴到更純粹的文學世界中。《查無此人》令她仔細爬梳瞭父親的來曆,其實也就是自己的來曆;找尋到遙望祖輩的鄉愁,其實正是檢閱現世的哀愁。也令她從一個都會女性,還原為一個普通的女兒。
“我不再是我。”
她藉由小說人物“子清”在故事中自陳。
“她甚至懷疑,命運要她把前十年欠下的煙火債一次性還清。”
《查無此人》被分割成不同時空。一是父親的身世,齣身於東北,一個亂世商人傢族;另一個則是女兒子清的內心生活。身世越來越完整,離彆就越來越切近。從子清的獨白,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孤獨的女生舉重若輕地介紹著自己的前半生:“我有一個安分的童年,姐姐遠嫁加拿大,大學時母親亡故,兩年後父親再娶,畢業後我獨自生活,沒有固定單位。父親和母親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上海,再也沒有離開,在同一個單位工作到退休,無波無瀾。續弦後他和女方一傢住在一起,每年我大概會過去看幾次。父親三年前中風跌倒,同時被宣判得瞭阿爾茨海默癥。大約一年前就叫不齣我的名字瞭。就這樣。”
顯然,“就這樣”不足以生成一部創作的根基。所謂“煙火債”,更像是子清對於復雜的身世、離散的陰影及撿迴一個沒有記憶的父親時的無奈、惶恐、不習慣的淺淺應答。子清的善良、樂觀包裹著敏感脆弱的內心,殘酷的命運橫陳眼前,在審美和批判之間,她選擇瞭吞下難以細錶的苦衷,一頭栽入對新的日常生活巨細靡遺的描述和接受,以期緩解內心的種種喪氣與哀涼。
女作傢書寫“父女關係”是一個經典的母題。如伍爾夫的《到燈塔去》、茱帕·拉希裏的《不適之地》、又或者李翊雲的《韆年祈願》……父親象徵著權威、尊嚴、品德,女兒對父親的愛看似簡單卻又深厚,看似隔閡卻又溫柔。父女之間,既是男女,又是長幼。如戴錦華所說,在“父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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