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渠珍(1882—1952),人稱“湘西王”,是親曆清朝、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三個不同時代的“振奇之傑”,與熊希齡、瀋從文並稱“鳳凰三傑”。1906年參加湖南新軍,後投靠清川邊大臣趙爾豐,入藏平叛。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後,跋涉萬裏迴到湘西。其後統一湘西,經營湘西數十年。期間,瀋從文曾在其帳下擔任文書,賀龍亦是其舊交。1949年10月赴乾城同解放軍和人民政府進行政權交接。1950年6月赴北京參加全國政協會議,受到毛澤東的接見。1952年病逝於長沙。
01 成都至察木多
援藏軍齣師計劃,經長時期之籌備,頗極周密。詎料一經開拔,障礙橫生。尤以夫役逃亡一事,最為騷擾。軍行所至,四齣拉夫,人民逃避一空。三營殿後,夫役逃亡尤多,行李沿途遺棄,雖齣重資,不能雇一夫。紀律廢馳,非復從前節製之師矣。讀唐人應役齣塞諸詩,蒼涼悲壯,非身曆其境者,不知其言之酸而詞之切也。
自成都四日而至雅州,風景與內地同,自是以後,氣象迥殊,山嶺陡峻,鳥道羊腸,險同劍閣,而荒過之。沿途居民寥寥。師行於七月,時方盛暑。身著單服,猶汗流不止。過雅州,則涼似深鞦,均著夾衣。愈西愈冷,須著西藏毪子衣矣。過大相、飛越諸嶺,皆重峰疊嶂,高峻極天,俯視白雲,盤鏇足下。大相嶺,相傳為諸葛武侯所開鑿,故名。經虎耳崖,陡壁懸崖,危坡一綫;俯視河水如帶,清碧異常,波濤洶湧,駭目驚心。道寬不及三尺,壁如刀削。餘所乘馬,購自成都,良驥也,至是遍身汗流,鞭策不進。蓋內地之馬,至此亦不堪矣。
行六日至濾定橋,為人藏必經之道,即大渡河下流也。夾岸居民六七百戶,河寬七十餘丈,下臨洪流,其深百丈,奔騰澎湃,聲震山榖。以指粗鐵鏈七根,淩空架設,上覆薄闆,人行其上,鹹惴惴焉有戒心。又行二日至打箭爐。
登大相嶺,相傳不能交言,否則神降冰雹。予過大相嶺時,竭蹶至山頂,見清果親王摩崖題碑詩,上部為雪所掩,以馬撾撥之,有旬日:“奉旨撫西戎,鼕登丞相嶺,古人名不朽,韆載如此永。”蓋景仰先賢,亦自詡也。同輩迴顧,予猶未至,大聲呼喚,有應聲而呼者,眾聲交作,天陡變,陰雲四起。雹落如拳粗,予急奔下山。後來者多為雹傷。蓋霧罩山頭,陰寒凝聚,一經熱氣衝動,雹即隨之降落,亦物理使然也。
打箭爐,為川藏交通樞紐地。相傳為諸葛武侯南徵時,遣郭達於此設爐造箭,故名。其地三麵皆山,終日陰雲濃霧,狂風怒號,氣候冷冽異常。山巔積雪,終年不化。三伏日,亦往往著棉衿焉。駐打箭爐數日,官兵內著皮襖,外著毪子大衣,猶不勝其寒矣。予嘗戲謂內地鼕寒,寒由外入;病瘧發寒,寒由內齣;塞外之寒,寒生肌膚。亦事實也。
一入爐城,即見異言異服之喇嘛,填街塞巷,聞是地有喇嘛寺十二所,喇嘛二韆餘人。居民種族尤雜,有川人,滇人,陝人,土人,迴人;又有英法各國傳教士甚多,土人迷信喇嘛教,傢有三男必以二人為喇嘛,甚或全為喇嘛者。蓋喇嘛據有最大勢力,能支配一切,一為喇嘛,身價即等於內地之科第,故人人以得為喇嘛為榮也。
康藏一帶,氣候酷寒,僅産稞麥,故僧俗皆以糌粑為食,佐以酥茶,富者間食肉脯,以麥粉製為麵食者甚少也。糌粑製法,以青稞炒熟磨為細粉,調和酥茶,以手搏食之。酥茶者,以紅茶熬至極濃,傾入長竹筒內,濾其滓,而伴以酥油及食鹽少許,用圈頭長棍上下攪之,使水乳交融,然後盛以銅壺,置火上煎煮。食糌粑時,率以此茶調之。且以之為日常飲料。藏民嗜此若命,每飲必盡十餘盞。餘初聞此茶,覺腥臭刺鼻。同人相戲,盛為酒筵,約以各飲一盞,不能飲者罰如其數,予勉呷一口,即覺胸膈作逆,氣結而不能下,自認罰金,不敢再飲矣。
藏民男子皆衣寬袍大袖之衣,腰係絲帶,頭戴呢帽,或裹絨巾,足著毪子長靴。女子衣長衫,毪裙,係腰帶,頭戴巴珠,項圍珠串。
喇嘛服飾,因階級而異。上焉者內著襯衣,外纏紅黃嗶嘰披單,帽作桃形,靴為紅呢製,手拿佛珠,口誦佛號。其下,則粗呢披單,交縛上體而已。藏民住宅皆為層樓,上中層住人,下層為豢養牲畜,屋頂扁平,或上覆泥土,室內及牆壁彩繪山水物。若喇嘛寺,則樓高有至十層者,金碧輝煌,極為壯麗。
我軍由川齣發時,適達賴由京返藏,途次,得其藏王廈劄密報謂:“英兵已退,川軍大至,恐不利,宜製止之。”達賴既嚮清廷求援,又不便反復,乃密令廈劄發藏兵萬人扼要拒之。川邊大臣趙爾豐,知其謀,乃自率兵八營,由北道進剿德格叛匪,而令鍾穎所率川軍由北跟進,會師於昌都。
全軍集中打箭爐待命,約一周,鍾統領始至。又準備三日,即齣發。由打箭爐齣關,即屬川邊境。其入藏大道,至巴、裏塘,昌都,恩達、碩闆多,丹達、拉裏、江達、至拉薩,為川藏大路,逐站人戶甚多,是為康藏南路驛傳大道。我部奉令改由北道齣關,行一日,由摺多塘北嚮,經長壩春、霍爾章榖、甘孜、曾科、崗拖,至昌都,或繞崗拖趨類烏齊,三十九族,至拉裏,為北路。道路荒僻,往往一二日無人煙。
藏地行軍,動需烏拉馱運。又須二三日一換,故無烏拉,即不能行一步。蓋彈藥糧秣,行李乘騎,每營須牛馬二韆餘頭之多,悉取給於沿途藏人。長途行軍,決非內地夫役力所能任。即內地之馬,一入藏地,亦不堪用矣。趙爾豐以陸軍初入藏,情形不熟,恐猝遇戰,烏拉不繼,故令我軍走北路,為策安全也。
我軍由爐齣發之日,適雨雪交作,寒風刺骨,軍隊與烏拉,恒混雜而行。此路名雖驛站,半為山徑,砂礫遍地,雪風眯目,時登時降,軍行甚苦,沿途絕少居民,抵摺多塘宿營,已七時矣。天黑路滑,部隊零落而至。士兵喧呼聲與牛馬嘶鳴聲,直至夜半始止。官兵鹹縮瑟戰栗,不勝其淒楚焉。
由摺多塘經長壩春、道塢、霍爾章榖,至甘孜一帶,沿途均有村落。居民數十戶或數百戶不等。途中亦有小村落及喇嘛寺。此二十餘日中,天色晴霽,道路皆沿山腹或山溝行。甚平夷。猶憶第一日由爐齣發,官兵飽受風雪之苦,僉以此去苦寒,必更有甚於此者,殊次日,天忽晴霽,沿途風清日暖,細草如茵,兩麵高峰直矗,山巔積雪,橫如匹練。有時齣岫白雲,與摩天積雪,共為一色,凝眸遠望,奇趣橫生,幾忘塞外行軍之苦。
餘任督隊官,每日必於黎明前率通事藏人及各隊監營官,乘馬先行。一日,將抵長壩春時,天和春軟,周道如砥,一望平原無際,藏人揚鞭策馬,疾馳如飛,群馬奔逐,勒之不能止。餘馬術未精,身重腿輕,左右顛簸,幾跌下,勉馳至宿營地,已汗流浹背,腿痛不能行矣。
一日。行抵道塢,天尚早,因偕同人閑步近郊,有民捨十餘傢散居疏林間,草美而細,風景如畫。林外一溝寬四五尺,碧水清淺,魚多而巨,往來遊躍。餘等正苦無肴,將取之食之。又疑此地居人甚多,豈無網罟,河魚之繁殖如是。詢之通事,始悉藏人死後,不用棺封。土掩其上者,延喇嘛諷經,寸磔其屍,以飼雕鳥,為天葬。其次以火焚之,為火葬。下焉者投屍水濱,任魚鰲食之,為水葬。故藏人無食魚者。餘等聞之,乃止。
霍爾章榖,居民百餘戶,已改土歸流,設理事官於此。漢人甚多。我軍齣關後,沿途所見,皆赭麵左衽之藏民。所食,則酥油糌粑奶醬。荒山野戶,又無蔬菜可購。競日疲勞,不獲一飽。齣發時,原擬多帶食品,因林修梅力言不可,緻途次食不甘味,至以為苦。至是,始有物可市。共購豬一頭,魷魚數斤,切碎,豆豉炒之,分盛兩桶,載之以行。修梅猶嘖有煩言,餘等亦不之顧。然以後每餐,修梅則較他人搶食為多,其饞酸真可鄙也。
途次,見烏拉韆百成群,尚未注意。至霍爾章榖換烏拉。先日傍晚,尚未齊。夜半,聞四野聲喧,視之,乃藏民送烏拉牛馬至矣。漫山遍野而來,不下數韆。餘方慮明晨掉換烏拉,馱裝捆載,不知費時幾許。迨次晨起視,則一人挾一馱,置牛背上,每馱重逾百斤,竟能舉重若輕,約一時許,而二韆餘馱糧彈捆載已畢,身手敏捷,誠非漢人所及。因見體力強,不覺健羨無已。無怪唐代屢為邊患,郭馬名將,尚不敢言戰,而言和也。
每日宿營,牛馬擁擠坪中,藏民卸裝,更為迅速。馱牛二韆餘頭,不及一小時即卸畢矣。藏民揚聲,馱牛四散,滿山滿榖,到處齒乞青。迨黃昏前後,藏民呼哨一聲,但見山頭群牛攢動,皆爭先恐後,戢戢歸來,勿煩驅策。藏民即就平地之樁,係長繩,排列為若乾行。長繩中係無數短繩,拴於牛蹄。牛倚繩,或立或臥,秩然不亂。猶憶一日中夜起溲,彌望白雪,不見一牛,大異之。詢之衛兵,始知牛臥雪中,雪罩牛身,望之似無數雪堆,隱約坪中。非轉側雪落,不知其為牛也。
甘孜,曾科,麥削(宿),崗拖一帶,嶂巒橫亙,冰雪滿山。每從山腹過,山水瀉冰,寬恒至十數丈,人馬通過;須先鑿道敷土,方免傾踣。榖底溪流,亦凝結成冰,牛馬數韆,踏冰過,冰破碎聲聞數裏。時已暮鞦,天氣日加寒冷,大雪紛降,朔風怒號,人馬牲畜,燦若銀裝,餘有句雲:“冰敲馬蹄鈴聲細,雪壓槍頭劍氣寒。”亦紀實也。
自麥削以西,河深流急,無舟楫,無津梁,故軍隊渡河,皆用皮船。船以野藤為乾,以牛革為衣,其形橢圓,如半瓜;其行輕捷,似飛燕;淩波一葉,宛轉洪濤,浪起如登山丘,浪落如墮深榖。臨岸遙觀,若將傾覆焉。乃方沉於浪底,湧現於濤頭,儼如颶風時際,立黃鶴樓看輕舟衝浪,同一怵目驚心也。幸河幅不寬,波瀾甚小,舟子一人,擺雙槳,坐後梢,順水勢,乘浪隙,斜行疾駛,瞬息即登。皮船大者,載重四百斤,小者載二百餘斤。小船以一革製成,大船則用二革,其結縫處時時以酥油塗之,以防浸漏。軍隊渡河時,先渡輜重,再渡官兵。船小而少,每渡一河,須延數日。計餘一營人,渡河已費三日之久。沿途河流甚多,故行軍稽延甚久也。
……
這本書的語言風格,說實話,初讀時有些挑戰性,但一旦適應瞭,就會發現其獨特的韻味。它帶著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特有的那種略顯文雅、夾雜著些許舊式錶達的腔調,讀起來就像是在聽一位老者娓娓道來他年輕時的見聞。那種從字裏行間滲透齣來的真誠和某種淡淡的滄桑感,是現代白話文難以模仿的。我特彆留意瞭作者對不同社會階層人物的刻畫,從高僧大德到尋常的牧民,每個人都有其獨特的“聲音”。他似乎有一種能力,能夠穿透錶象,捕捉到人物內心的掙紮與信仰的堅韌。我時常會停下來,反復琢磨某個句子,體會那種深藏在文字背後的復雜情感。這不僅僅是一本遊記,更像是一部時代的切片,每一頁都凝結著那個特定曆史時空下的情緒和觀念,引人深思。
評分作為一個對地理和自然環境特彆感興趣的讀者,我必須稱贊這本書在描繪自然景觀方麵的功力。它不是簡單地堆砌“雪山”、“藍天”這類詞匯,而是真正深入到瞭對高原環境的細緻觀察。作者描述瞭光綫如何以一種近乎殘酷又極緻純淨的方式灑在冰川上,那種能把人曬傷的紫外綫,以及空氣稀薄時身體的真實感受。這些細節的捕捉,使得閱讀過程仿佛變成瞭一次身臨其境的徒步旅行。他記錄瞭不同季節、不同海拔帶來的氣候變化,以及這些變化如何影響瞭當地人的生活節奏和精神狀態。閱讀過程中,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慢瞭下來,仿佛也開始適應那種高海拔的寂靜與遼闊。這種對環境的敬畏和細緻入微的觀察,為全書增添瞭厚重的質感。
評分最讓我感到震撼的是書中對文化衝擊和個人身份認同的微妙處理。作者作為一個“局外人”,他的觀察角度是獨特的。他既被當地文化的神秘性所吸引,又不可避免地帶著自身的文化背景進行審視和衡量。這種內在的張力,使得敘事充滿瞭張力。我能感受到他內心深處的糾結:是完全融入,還是保持距離?這種對文化邊界的試探,描繪得非常真實。他記錄的那些關於宗教、哲學和民間傳說的片段,都不是經過現代學術體係梳理過的,而是帶著未經淨化的原始生命力。這對我理解文化交流中的復雜性,提供瞭一個極佳的案例。我希望未來的研究者能從這本書中挖掘齣更多關於文化互動和觀念碰撞的寶貴信息。
評分總體來說,這本書給我的感覺是一種厚重的“在場感”。它不是那種輕鬆愉快的消遣讀物,需要讀者投入相當的專注力去解碼和品味。閱讀過程中,我需要不斷地查閱一些背景資料,纔能更好地理解其中一些術語或事件的含義,但這恰恰是它價值所在——它提供瞭一個通往一個真實、復雜且充滿迷霧的領域的鑰匙。這本書的價值,在於它保存瞭某個特定曆史節點上,一個觀察者最原始、最未經修飾的記錄。它就像一壇陳年的老酒,初嘗可能辛辣,但迴味無窮,每次品嘗都會帶來新的領悟。它讓我對曆史的理解更加謙卑,意識到我們如今所認知的“曆史”,不過是無數個微小而具體的生命體驗拼湊而成的一部分。
評分這本書的封麵設計著實吸引人,那種泛黃的紙張質感,配上略顯陳舊的字體,立刻就能把我拉迴到一個遙遠的年代。我總覺得,一部好的曆史題材作品,光是文字堆砌是不夠的,它得有種能觸摸到的“時代氣息”。這本書顯然在這方麵下瞭功夫。讀起來,我仿佛能聞到那種混閤著酥油茶和高原塵土的味道。作者的敘述方式非常細膩,不是那種冰冷的史料羅列,而是充滿瞭人情味。比如他對當地風俗習慣的描摹,那些繁復的儀式、人們臉上的錶情,都刻畫得入木三分。我尤其欣賞他那種旁觀者清的視角,既不過分美化,也沒有一味地批判,隻是誠實地記錄下他所見所聞。這讓我對那個時期的西藏有瞭更立體、更鮮活的認識,不再是教科書上刻闆的幾行文字。每次翻開,都能發現一些新的細節,像是沉睡的記憶被慢慢喚醒,讓人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這種閱讀體驗,遠超我預期的收獲。
評分還沒來記得看 也沒有書簽
評分。。。。。。。。。。。
評分物流太慢,服務不給力,一個多星期纔到!
評分看瞭此日記,更加確定所謂的*
評分非常好
評分好書。。。
評分挺好,可以買。
評分這本書堪為介紹西藏風土人情、交通、氣候生態等方麵的不可多得的著作,文言也很棒,先齣做做有深厚的文言功底。
評分聽人介紹買的,真的不錯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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