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些中国人东渡日本,惊诧友邦之余,把体验、考察、认知付诸文字。本文丛所选作者皆为旅日华人写作的佼佼者。他们都旅居日本20来年,悲情与功利心似乎消磨了,基本能告诉国人一个真实的、切实的日本,也就是“80后日本”。这是新时代中国人的日本叙述,当今日本观,具有历史价值。本书从著名的“徐福寻仙”开篇,美丽的传说,或真或假,为我们开启了中国文化来到日本并继承发扬的篇章。从日本的唐人禅寺和孔庙,到围棋长笛,再到一碗抹茶,无不承载着一代代中国人的智慧与生活方式。书名《扶桑华影》即是作者用现代人的眼光,为读者搜寻出那些融合在这个岛国日本中的中国元素。
作者简介
龙昇,原名刘颖,1944年生于河北昌黎。人生经历丰富,曾在北京做小学教师和建筑工,但均为代课、临时工、合同工。也曾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十三年,做农工、建筑安装工。1980年到日本,经涮锅、菜案做到厨师,经跑堂、经理做到公司董事。现自营一家小公司。业余爱好写作,在大陆、台湾、香港发表过《女儿红》等短篇小说十余篇,出版过长篇小说《血色炼狱》、《日籍华人》,传记《我在东瀛六十年》。
目录
或真或假,传说是美丽的 / 1
漫步徐福之路 / 1
八女古坟徐福坟 / 14
英彦山传说 / 22
贵妃东渡 / 30
日本的唐人禅寺和孔庙/ 38
宋人百堂上的圣福寺 / 38
大楠爷和承天寺 / 48
唐三寺或四福寺 / 62
多久圣庙 / 72
长崎孔子庙中国历代博物馆 / 80
缘于中国的日本习俗/ 86
天满宫曲水之宴 / 86
七夕神社 / 94
从彩船流到精灵流 / 99
长崎灯会 / 107
外郎 / 112
睹物思情亦思人 / 119
锦带桥 / 119
眼镜桥 / 124
唐人屋敷 / 131
石垣岛唐人墓 / 140
琉球狮子 / 145
嵌入日史的华人 / 150
何钦吉和陈明德 / 150
朱舜水和安东省庵 / 157
陈元赟 / 166
张振甫 / 171
孟二宽及其孙武林唯七 / 177
愿化干戈为玉帛 / 183
志贺岛金印、蒙古冢 / 183
黄帝社和唐人墓 / 190
元顺号和日中友好碑 / 198
平户岛上海寇与英雄的遗迹 / 202
定远馆 / 210
文化交流源远流长 / 219
游坊津 / 219
从玄奘顶骨舍利到“水星” / 227
石敢当、禹稷坛、石佛 / 230
雄渊雌渊 / 241
樱花国里梅花赞 / 249
精彩书摘
贵妃东渡
路北是长满绿树的山坡,路南是个不算大的蓝色海湾,路旁不时闪过“杨贵妃故里”的路标,我驱车来到了“杨贵妃故里”。半圈桂花树一区樱花树围拢着个宽敞的院落,从红漆柱子黄琉璃瓦的门进去,就看到了一尊高高的洁白的杨贵妃的塑像。她面向西方而立,她的面孔当然是美丽的,发髻梳得高高的,上面还顶着一株大牡丹花。塑像台座上有题字说明,它是选四川成都产大理石,经西安国画院院长王西京设计,由西安美术学院刘艺杰制作于西安。这个院落叫“二尊院”,是座佛寺,本院就在杨贵妃塑像背后。寺旁有栋“宝物馆”,花1000日元可以进去参观,我在那里看到了木雕的四天王像和释迦如来立像、阿弥陀如来立像,释迦如来和阿弥陀如来均高近1米,看似很有年头了,这两尊佛像即是“二尊院”寺名之来由,它们是唐玄宗送给杨贵妃的。
紧贴着“二尊院”之南,那一区樱花树之西,有片高台,台上有数座用石头堆起的小塔,正中一座高1.5米,5层,叫作“五重塔”,这“五重塔”是“杨贵妃之墓”。我去之时,正见一位日本少妇和一位日本女学生,对着塔念念有词地祈祷着什么,是听旁边一位男士说明:很灵的,她们希望自己变得更美丽,也希望生下的孩子漂亮可爱。
我来到的“杨贵妃故里”在日本国山口县长门市油谷町久津,是被一条长长的向津具半岛从日本海围抱出来的油谷湾北的一个小小的湾、小小的渔村。“二尊院”院落中的洁白的杨贵妃的塑像下的说明中,写明了它是仿陕西兴平县马嵬坡之杨贵妃像而制。“二尊院”第55代主持惠学写的“二尊院由来书”中说“唐天宝拾五年,玄宗皇帝之爱妃杨贵妃,乘空舻舟漂流到当村唐渡口,不久去世,由乡里之人寄托,埋葬于本寺境内。”
关于这“由来书”中的这一段,我在当地听到更有鼻子有眼的口头传说:日本奈良时代、唐国天宝末年的一日,向津具半岛西侧的唐渡口,漂流来一艘空舻船。船中有位经风浪颠簸而奄奄一息的美人,她身旁的侍女说她是唐朝天子玄宗爱妃杨贵妃,因安禄山叛乱而被处刑,又被近卫队队长偷偷放了,最终乘这艘船漂流到了这里。乡里之人精心照料了杨贵妃,但不久她还是死了。乡里之人就将其埋葬在了能看到西面大海的久津小山坡上,坟墓就是今日“二尊院”境内的“五重塔”。不知从何时流传说拜杨贵妃墓,会心想事成,因此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
杨贵妃死于中国陕西兴平县马嵬坡,她的墓(衣冠冢)也在那里,灰砖砌,高5米,我是见过的。她怎么活着东渡日本,埋葬在这里了?这些传说出自何处?
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你读读:“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说的是唐玄宗的爱妃杨贵妃死于逃避安史之乱的路途中,“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说的是唐玄宗从避难的四川回长安时,要将草草埋葬的杨贵妃重新厚葬,却在原葬地找不到她的遗体了。唐玄宗派道士去寻找杨贵妃的魂魄,经“上穷碧落下黄泉”, 终在“忽闻海上有仙山”的“蓬莱宫中日月长”的“蓬莱宫”中遇到了她。“海上仙山”“蓬莱宫”,自然就让人联想到了日本,想到杨贵妃当年在马嵬坡没有死,后来逃到了日本。其实有许多唐诗写到了杨贵妃之死,如杜甫句:“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往彼此无消息。”说的是玄宗贵妃已生离死别。但日本人最认白居易,尤爱《长恨歌》,就这么领会下来了。
关于杨贵妃的遗体,翻阅《旧唐书》,记载有“上皇自蜀归”“上皇密命中使改葬于它所。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而翻阅《新唐书》,则记载有“密遣中使者具棺椁它葬焉。启瘗。故香囊犹在,中人以献,帝视之,凄感流涕,命工貌妃于别殿,朝夕往,必为鲠欷”。这“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变为“故香囊犹在”,令后世研究家也生疑,就怪不得在中国甚至日本出现了当年杨贵妃并未死,替她死的是一名侍女,她后来到了日本的种种传说和书著。
我曾在名古屋市工作,去过热田区的热田神宫。热田神宫以前叫热田神社,相传有一千九百余年历史,供奉着日本神道三神器之一的“草薙剑”。热田神宫占地宽广,境内外有本宫、别宫及下属“末社”四十余处,境内千年古树遮天,自古有“蓬莱岛”之称。其“本殿”东侧有座“神乐殿”,殿里保存着原来神宫东门上的一块匾额,黑漆金字,上书“春敲门”,“神乐殿”不开放时可在殿侧草丛中看到一块刻有“春敲门”三字的石碑。顺“神乐殿”旁的幽幽林道向北去,会看到一座“清水社”,那里有方方石块围拢的浅浅一池自宫后涌来的清水,人们都说用此水洗眼眼明,洗手洗脸而肌肤柔润。此清水为什么会那么灵?原来是因为水中凸出一块长满青苔的三角岩石,人们说它是杨贵妃墓。日本镰仓末期到江户末期成书成作的《湲岚拾叶集》《樋河上天浦记》《晓风集》《本朝神社考》《一话一言》中,均明确地或听传言地说热田神宫即是蓬莱宫,热田明神即是杨贵妃,宫内有杨贵妃,宫内林间的五轮塔是杨贵妃墓,后因故而毁,春敲门是杨贵妃别宫的门名。
关于热田神宫与杨贵妃的关系,更有近似荒唐无稽之说,说当年大唐强盛,唐玄宗曾计划攻打日本将其收入大唐版图,那可急坏了日本的神们,于是“八百万神”开会讨论,选出热田明神化作美女杨贵妃,去迷惑唐玄宗,让他乐不思蜀,忘却远征日本的计划。直到马嵬坡兵变后,杨贵妃魂归日本,仍做他的热田明神。今日热田神宫正门——南门西侧,有座“上知我麻神社”,别称“玄太辅舍”,有古代文书记载说它是唐玄宗之墓,这可编的离谱了,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闹腾得杨贵妃和唐玄宗都跑到热天神宫来了。
在京都东山泉涌寺内,有一尊与真人等身大的木造杨贵妃的雕像,色彩鲜艳,头戴宝相华唐草纹的宝冠,手中握着一束花,唇上长了两根弯弯的胡须。传说是唐玄宗为祈祷杨贵妃的冥福命人用香木雕制,由泉涌寺留学大明的日本僧人湛海,于1579年带回来的。望着那栩栩如生的雕像,我曾想起《新唐书》中“命工貌妃于别殿”之句,意思是唐玄宗命工匠塑造了一座和杨贵妃真人一模一样的塑像安置在了别殿里,使其能“朝夕往,必为鲠欷”。
历史记载,公元806年,时任盩庢(今陕西周至县)县令的白居易与进士陈鸿、王质夫同游县内仙游寺,谈起五十年前唐玄宗与杨贵妃的故事,引发了白居易作《长恨歌》、陈鸿写《长恨歌传》。周至县内还有座涌泉寺,曾是仙游寺下寺,从隋唐时到今日都是尼姑庵,中国传说杨贵妃从马嵬坡跑出来时先在那里躲避过一阵子。日本的动词名词与中国比,是倒置的,京都的泉涌寺,和周至的涌泉寺实际是同名,而且我打听出京都泉涌寺在以前是叫作游仙寺的。这些同名的寺庙,都与杨贵妃传说有关,实在是个耐人寻味的事。
也是在京都,我们中国人都知道的岚山之北,有一座与山口县长门市油谷町“二尊院”同名的寺院,是个看红叶、紫阳花的好去处,那里的本堂里也供着释迦如来和阿弥陀如来两尊立像,和油谷町“二尊院”的两尊立像一模一样!怎么回事?还得回到油谷町“二尊院”的“由来书”来,它说当年杨贵妃托梦给唐玄宗说她已魂归日本,唐玄宗就派白马将军陈安带着两尊如来雕像和一座十三层宝塔来送她,白马将军没找到杨贵妃,就把雕像放在了京都的嵯峨天皇的离宫中的清凉寺里了,是后来知道杨贵妃葬于二尊院,由日本朝廷令有名的工匠天照春日再造了两尊,新旧各一地分别判给了两处的寺院。于是出现了两处“二尊院”,保存着一模一样的释迦如来立像和阿弥陀如来立像。
曾想仔细研究杨贵妃东渡日本的真实性或推翻它,但都罢手了,或真或假,传说是优美的,让它流传下去吧。再次去过山口县油谷町湾,湾内有江之岛、女郎岛、手长岛、竹岛等美丽的小岛,把湾内点缀得风光明媚,想找找杨贵妃当年登岸的“向津具半岛西侧的唐渡口”,今日半岛西只有一地名“泊崎”,倒是海湾对面有笠濑崎、观音崎、唐崎。看到唐崎,眼前一亮,因为“唐崎”和“唐渡口”的意思一样,是有中国人登陆或离陆去中国之地。
……
前言/序言
从陈寿《三国志》算起,到眼下要出版的《侨日瞧日》丛书,中国人写日本已写了两千年,年头比日本人写他们自己长得多。日本人总爱问我从哪里来,所谓日本论、日本人论、日本文化论,世界上最早的,就是这《三国志·魏书》当中的两千来字,“男子无大小皆黥面文身”、“妇人不淫不妒忌”云云。
它记下倭国“人性嗜酒”,虽然在武则天篡唐为周的时候改叫日本了,但时至今日,这话也说得没错,下班后成群结伙喝个醉仍然是东洋一景。有陈寿的史笔,日本人才得知自己的祖先在公元3世纪是什么样子,但前些年有个叫西尾干二的,跳出来“新编历史教科书”,出版了一本给国民看的历史书,抢眼一时,说《三国志》关于倭人的记述没有史料价值。日本人疑惑《三国志》,理由之一是中国至日本的航海路线难以坐实。原因归罪于中国,却忘了唐人早说过他们不以实对,山在虚无缥缈间。否定中国人对日本的认识,并非始于此西尾,这既是给自己打气,又是一个方法论,日本文化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贬低、否定、破坏中国文化来建立的。
倭人在大海之中,古时候我们不关心。遣唐对于日本来说是历史上的盛事,但唐人王维说“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刘长卿说“遥指来从初日外,始知更有扶桑东”。到了宋代,日本刀、日本扇进口了不少,欧阳修浩叹:商人弄来这么把短刀有什么可说的!想当年徐福去日本,始皇帝尚未焚书,但日本把他带去的那些逸书据为己有,不许再传回中国。长达千余年,倭人、日本人冒着生命危险渡海到大陆取经,而中国不必学日本。水往低处流,文化交流基本是单向的,这是正常的历史进程。中日邦交正常化以后,研究中日之间古代文化交流也重视起日本文化向中国的输入,这不过是在友好的题目下做文章罢了。或许有助于友好,但文化交流的研究不是为编写一部友好史。日本终于赶超了中国,一场甲午战争把中国人打得正眼看日本了,胡适小时候作文也得“原日本之所由强”。中国人看明白日本学了西方才强大,去日本留学就直奔主题,通过它学习西方。至于不如人家学得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认识日本及其人以及文化,好些中国人至今犹看重美国人鲁思·本尼迪克特的著作《菊与刀》。它确是经典,但毕竟过去五六十年代,出版时当今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还没出生呢。人们读它的收获好像主要是一个生动活泼的论点,即日本文化具有两面性。书中说的菊,并非指皇家的标志,乃是用铁丝把菊花造型,以养菊的爱美对比以刀为荣的尚武。关于日本人的两面性,唐人早已指出过,例如包佶写诗送阿倍仲麻吕(晁衡)回国,说“野情偏得礼,木性本含真”。还很“野”的时候就跨越地学会了中国的“礼”,而那种“木性”现今也常被在日本打工的中国人笑话。日本的一些优点,譬如拿来主义、善于学习,不过是一种习惯,谈不上多少思想,而且是中国帮它养成的。处于原始时代,旁边就有了一个那么发达的文化,自然会不由自主地伸手拿来。养成了习惯,后来看见西方有更好的东西,也什么都拿。社会一旦形成了某种体制,就未必还那么宽容,因为拿来主义对于社会的稳定也可能是一种破坏。日本战国时代织田信长组建洋枪队,长筱战役用三千杆洋枪击溃武田胜赖的强悍骑兵,德川家康也率军参战,但江户时代二百余年基本未发展洋枪洋炮。
《菊与刀》问世十年前,周作人写道:“近几年来我心中老是怀着一个大的疑情,即是关于日本民族的矛盾现象的,至今还不能得到解答。日本人最爱美,这在文学艺术以及衣食住行的形式上都可看出,不知道为什么对中国的行动显得那么不怕丑。日本人又是很巧的,工艺美术都可作证,行动上却又那么拙,日本人喜洁净,到处澡堂为别国所无,但行动上又是那么脏,有时候卑劣得叫人恶心,这真是天下的大奇事,差不多可以说是奇迹。”本尼迪克特用文化人类学解开周作人的疑情:这奇事的根由在于欧美文化是良心大大地好的“罪文化”,而日本人总得有人盯着指着才知“耻”。
更早些时候,一九二八年戴季陶出版《日本论》,写道:“日本封建时代所谓‘町人根性’,一方面是阴柔,而另一方面是残酷,以政治上的弱者而争生活上的优胜,当然会产生这样的性格。现在日本的实业家里面除了明治时代受过新教育的人外,那些八十岁级的老人里面,我们试把一个武士出身的涩泽和町人出身的大仓,比较研究起来,一个是诚信的君子,一个是狡猾的市侩;一个高尚,一个卑陋;一个讲修养,一个讲势利,这种极不同的性格,就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出武士、町人的差别了。”从社会阶级看透日本人的两面性。近代以来大和民族的两面性是武士与町人(商人、工匠等市井之人)的合体,“现代日本上流阶级中流阶级的气质,完全是在‘町人根性’的骨子上面,穿了一件‘武士道’的外套”。诚信、高尚的品格是德川幕府用儒家思想对武士进行改造的结果。清除武士的“武”,那种从激情燃烧的岁月带过来的野蛮的杀伐之气,修养成“士”,以充当领导阶级。明治天皇复辟后接连兴战,鼓吹武士道,我们知道的武士形象就一副野相了。
哪种文化都具有两面性,非日本独特。民族的两面性不一定分明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鲁迅在《一件小事》里写了车夫和老女人,这两个人物合起来表现出中国老百姓的两面性。一方面高大得“须仰视才见”,另一方面“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倘若他当年更无情面地解剖那老女人的可恶,或许当今中国不至于有满街的“扶不扶之惑”。鲁思·本尼迪克特没到过日本,著作中令人目不暇接的事例好些是得自俘虏或文学作品。戴季陶在日本前后生活过八年,更作为孙中山的翻译、秘书接触过很多日本要人。有日本学者认为戴季陶《日本论》具有体系性,足以比肩《菊与刀》,某些地方更是凌驾其上。或源于历史,或意在取巧,中国人观察或研究日本多偏重文化或风俗,近现代人们更关心政治、经济,却天然是西方人的擅场。
不过,中国人看日本,确实也有几个毛病。一个毛病是先天的:一说日本就扯到中国,好像除了漫画,满日本看见的到处是中国文化。中国人在日本很快就学会弯腰撅腚,而西方人不会,日本人学他们握手,这正是中日文化同根的现象。但过河为枳,何况过了海。“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不能用中国人的眼光和心思一厢情愿地诠释日本。例如,有文章介绍皇太子的女儿上学也得跟普通人家女儿一样带饭盒,写这么一句:吃的自然是冷饭冷菜。这是用中国“冷”观念描述日本,拉家常似的,就误导了我们的认知。日本人自古好生冷,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和食几乎除了大酱汤,没什么趁热吃的饭菜。中国人说到日本文化常常露怯在中国知识上,甚而骂日本反倒骂到了自己的老祖宗。
另一个毛病像是后天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好,打鬼借助钟馗也好,当我们谈论日本时我们在谈论中国。这使我们偏激,凡事都说日本好。看现实的日本也需要把它放在日本的历史当中看。譬如有一位名人说:二战前的东京没法子跟上海比,但现在中国没有哪个城市能够跟日本随便哪个城市比。恐怕事实是二战前的东京没法子比的是上海的租界,不是笼统的上海。东京遭受过几次大破坏,有自然灾害(关东大地震),有战争(美军大轰炸),也有一九六四年东京奥运会前后的建设性破坏。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对改造城市反悔反思。田中角荣的“日本列岛改造论”思想曾支配战败后的日本,一面收购土地,用税金修路,通车,建高尔夫球场、休闲设施,获得莫大的利润,使生活便利而丰富,另一面却破坏了美丽的自然。就是说,安倍晋三笔下的“美丽日本”远不如过去。
听说国内有这么个妙论:不管你多么厌恶日本,去一趟就喜欢了。真就有报道,一位中国军官参观日本,看见街上没有穿军装的,军校里不讲军国主义,感动得回国就要送女儿去日本留学。倒是女儿说:你怎么去日本一个星期就变成亲日家了?这样的亲日家再浅薄不过了,恐怕底子就是个愚民。有位叫莫邦富的,侨居日本三十年,作为独立媒体人活跃在日本主流社会,不久前撰文,道破了“日本旅游业歧视讲中文的客人”,这恐怕是那些哈日(听说又叫“向日葵”了)的游客都浑然不觉的吧。日本人常说自己是小小的岛国,这是长久跟所谓地大物博的中国相邻而形成的传统观念。放眼世界,日本并不小。所谓“兰学”启动日本走向近代的文明开化,这个兰就是荷兰,它的面积还不到日本的十分之一,人口密度大得多。日本的陆地面积在世界二百三十个国家和地区中位居六十二,比德国、英国大,比韩国、朝鲜合起来还大。我们对日本的认识每每是传闻,叫它“小日本”,但若真以为小,那就有误了。这套《侨日瞧日》丛书的作者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长年侨居日本,甚至瞧它瞧了二三十年。他们生活在日本,为生活而观察,而学习,而且有一点研究。把体验和心得写出来,既不是走马观花,也不用妙笔生花,无非要告诉大家一个活生生的日本。日本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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